连海清眼见情况不对,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要做到,礼仪仁义兄友弟恭,拱拱手,“先生莫要与我那小弟生气,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懂什么?” 听着仿佛没什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个连海清为人不错,还能够在闻老先生面前,替自己的兄弟求情。 但仔细那么以品,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话里话外,无不是暗示: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那么一番话,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教的。 罗管家从雨里奔跑了进亭子,怀中还紧紧抱着个小孩子。 小孩子很不乐意,一双小短腿,拼命的挣扎。 当被放到地上之后,连竹心小脸一鼓,仰着小下巴望向上座的老者,那意思不言而喻地说着:我不拜你为师了还不行吗? 他要他的褚先生! 老者平息了一下汹涌澎湃的内心,招招手:“你过来。” 哼~!才不过去! 那小短腿就是不肯迈开步。 老者呵呵一笑:“小孩儿,你和老夫说说,你和你兄长都是来求学的,为何见到你兄长冒雨跪求,你却举着雨伞,站在闻府门外。” 连竹心充耳未闻,老者却道:“好呀,你不说的话,那老夫就等你家人寻到府上来,老夫亲自问问你家中长辈。” 堂堂太傅……这么不要脸的威胁小孩子真的好吗? 罗管家站在一旁,悄悄的侧了半张身子,只觉得今日自家的先生,把这么多年藏起来的本性,都释放了出来。 可这么大的人,危险小孩子……羞与为伍啊。 罗管家没办法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只能侧了半张身子挡一挡。 连竹心闻言,则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不情不愿地走到了石桌前,手执羊毫笔写: “我阿姐说,官府自古以来,有张榜捉拿歹徒的习惯,谁揭了榜单,就有奖赏。 这和先生张榜收徒是异曲同工的道理,小子既然揭了告示,自然先生要给小子奖赏,见一见小子。” 听到这里,老者点点头,他张榜的意图,确实与此异曲同工,只是自从张榜至今,那些个蠢蛋,却没有一个人敢揭了榜单来求见自己。 一味地送来帖子求见,或者如连海清那样虔诚的候在闻府门外,那都不是自己所想要的。 连海清自然也看到老者的神情,顿时嘴里发苦……原来,原来只要揭了榜单,就可以见到闻老先生。 自己却冒雨跪在闻府门外。 一时之间,又恨起来连竹心……他一个哑巴,凑什么热闹拜什么名师,这种机会应该留给他。 怨恨起连竹心,却更不满连凤丫……她为一个哑巴弟弟谋划,谋划来谋划去,她那个弟弟也还是一个哑巴,连家待她虽然说不上好,却也把她养大。 他也不求这丫头待他一家子好,但这臭丫头却为了一己私心,害得连家失去一个大好的机会! 不管连海清心中如何苦闷,连竹心却稳稳在纸上书写: “我阿姐说,小子是来拜师的,跪拜之礼数,是在拜师礼上才需要的。小子能不能入先生的眼,凭的都不该是这跪和拜,否则这样眼中只看到表面虚浮的先生,不如不拜。 我阿姐还说,人活有筋骨,上拜天地,中拜人皇,下拜父母,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要拜先生,必须等先生成我师。一师当半父。 小子虽人小,却从小听从阿姐教诲,若要小子这双膝盖下跪,就只能如此。” 此刻老者眼底露出矍铄精光,隐隐一闪即逝。 这回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孩儿,这小家伙眉宇之中倒是有一股坚毅和不屈。此时此刻,他倒是对这个小家伙嘴里的“阿姐”起了一番探究的兴趣。 以这小家伙嘴里所说,小家伙的阿姐倒是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不一样,有上几分见识。 连竹心在纸上写下那一大片字,连海清是看不见,但罗管家就在石桌旁,看得一清二楚。 这工整的几行字印在了纸上,罗管家心里就有了一丝起伏。 君子当有筋骨,连如此幼童都知道,那连海清刚才那么虔诚的跪拜,原本在罗管家眼中很是欣赏,此刻,那虔诚的跪拜,却变了味儿。 罗管家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却斜着眼,瞅向一旁依然十分恭敬的连海清一眼,一眼就收回。 “你阿姐说的真多。”老者眯眼幽幽道。 “好了,小子也回答了先生的问题,天晚了,小子该归家了。” 老者看了那一行留在纸上的字,一脸愕然地望着放下笔,准备离去的小孩儿……这小子,居然绝口不再提起拜师读书的事情。 看来真是不打算拜他这个先生为师了。 老者脸色变了又变,就在连竹心准备离开石桌的时候,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摁住了小家伙娇软的身子:“慢着,老夫看你虽口不能言,却勤奋好学,老夫就勉强收你为弟子了。” 额…… 不光是罗管家愕然。 一旁连海清猛然抬起头,满眼不敢置信……名满天下的闻老先生,要收一个小哑巴当弟子? 那,那,那自己呢? “先生,我这个弟弟他口不能言!” 急匆匆的声音,传进了老者的耳朵里,老者笑呵呵的瞧了过去,那连海清满眼的焦躁都看在了他眼中,心里不禁有一丝不喜:“听你所言,这小孩儿,是你大伯的幺儿,你堂弟?” 连海清听着这一声貌似随意的问话,猛然看到上座的老者满脸的笑呵呵,那笑容看似慈和,此刻却仿佛很有深意,连海清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亡魂皆冒! 这!他怎么忘了,他与那个小哑巴是堂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却在闻老先生要收那个小哑巴为徒的时候,出言打断,还口出恶言,点出小哑巴口不能言! 小哑巴口不能言,闻老先生自己不知道吗?需要他连海清指手画脚吗? 一姓之兄弟,他却当面捅刀子……这让闻老先生如何看待自己? 指不定把自己当做了不顾血脉亲情的自私自利的小人。 连海清此刻急的嘴里冒泡……都怪那小哑巴出面搅局! 一个哑巴闹腾什么,老老实实的种种田,晒晒太阳,以后他发达了,还能为这小哑巴娶一门媳妇儿,好好的过日子,指不定多好,非得好好的日子不过,钻出来瞎搅和! 这个搅屎棍! 连海清心里把连竹心骂了又骂,面上却说: “学生只是担心我家这个弟弟他天资不足,又……身有不便,将来背负先生的名声,却不能给先生增光添彩。 不过先生乃天下文人的榜样,本非凡人,定然能够将劣弟,教导成才。倒是学生想岔了。还请先生恕罪。” 这也就是连海清狡猾聪明的地方,他没有再去着重去解释他刚才的“口误”,也没有再更多提起连竹心的“身有残缺”,反而是站在闻老先生的立场,告知自己刚才那么说,是因为自己心里担忧。 闻老先生在听到连海清是替自己担忧之后,就算不信,却也没有再去责怪。 连海清最后又顺便拍了闻老先生的马屁,还连带承认了错误道了歉。 闻老先生第一回,仔仔细细地瞧了连海清一眼,十四五岁的少儿郎,能有这番心智,着实比同龄人要强上许多。 连海清也察觉到了上座老者鹰隼一般精锐的视线,垂着身侧的手,偷偷收紧,他知道,老者这一次的打量,跟之前刚到六角亭子时候的那一记目光,与此相比,之前那一记目光,仿佛就是儿戏。 老者眯起了眼睛,那条苍老老矣的眼缝中,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涵义。 终于是颓然的挥挥手,重新耷拉着眼皮:“老罗,你亲自去走一趟这小家伙的家里,且告知他家长辈,这小家伙,从今以后,就是我闻枯荣的关山弟子。” “你家住哪儿?”边吩咐罗管家,边问向一旁的连竹心。 小家伙把头撇向一旁,倔得就是不说……他要他的褚先生。褚先生就没有看不起他的哑疾,这里这个先生端的以貌取人。 他哪儿看见,他那个堂兄连海清,闷着头,却已经嫉妒的快要发狂了。 闻老先生眯起了眼……这小家伙倒是倔强的很! 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的油纸伞,闻老先生眼中闪过精光,“老罗,你拿着那把伞,去府门口看一看。”他手指一指,指的就是连竹心来时举着的那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