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娘子。”谢九刀倏然上前,牛眼中也有听到这句话时,转瞬的没有料到。 “呃呃呃……” 刘静娘惊恐的睁大双眼,脖子上那只手仿佛是一把钳子,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她伸手去拽,却惊恐发现,根本拽不开。 刘静娘动弹不得,只能睁着一双眼,不甘心地盯着床前的那个少女。 连凤丫至始至终,离床五尺远,垂眼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床上的女人, “你想问,为什么,对吗?” 刘静娘立刻艰难地点头:“唔唔唔!” “你对我爹下手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了后果。 如若是旁的事情,无伤大雅,小打小闹,即便是叫我陪上一些银钱,我也不是不能够放过。 从前连家老宅一家子人闹腾,算计和针锋相对,这都没关系, 再怎么闹腾,怎么算计,都只是丑在家里头。 丑在家里头,随他们闹便是。 可这次这件事情,是要毁了我一大家子,毁了我爹的名声。 大哥和自己亲弟弟的小妾做了苟且的事情。还被一家子人抓奸在床,说出去,这样的家丑,是要让别人戳脊梁骨的, 我阿爹这辈子的腰杆子,是直不起来了。 此事虽然我阿爹是被冤枉的,但也是他自己蠢。 好,姑且这么认为,那我认了。 可我阿弟何其无辜? 我阿弟生来健全,年幼时却遭人害了,至如今,口不能言。 他天资聪慧,勤奋向学,何其有幸,能在闻老太傅的门下读书识字,明理勤学。 他终是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读书、识字、向学,文章诗画,拉弓上马,他也可以活得精彩,终是能够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可连家做了什么? 算计我爹,和自己亲弟弟的小妾苟且在床? 我爹那么个憨厚老实的人,有什么可值得别人算计的? 连家要算计的,是我阿弟,他们想毁的是我阿弟的前程和名声,此事一旦传出去,闻老太傅一世英名,也会被我阿弟拖累, 我阿弟再也没有脸面在闻老太傅门下读书向学。 而我所生的孩子,旁人一听我爹竟然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虽说我夫君上京科考了,可至如今也无消息传来,我瞧着,自是凶多吉少,又或者另娶他人了, 旁人却不会管这些,只看我常年夫君不在身旁,又因着我爹这件事,自然也会联想到我这边来,只怕到时流言蜚语,漫天遍地。 连带我的孩子今后,也要在一片骂声和指指点点中成长。 他们是想要我一家人家家破人亡,想要我一家人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过街人人喊打。 是要我这一大家子这辈子没有翻身的机会,儿孙三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鬼不可怕,人心才是最可怕。 你对我爹下手的时候,难道不知?莫说你不知,你明知你若和他们,我爹的名声是彻底毁了,连带着也会毁了我阿弟,至少,这你是知道的。 你帮他们害人,便是助纣为虐。 种因得果,自己种的,自己吞。”自己做的恶,自己受,不会有人帮你承担你犯的错你行的恶。 这样,才对得起她娘,她阿弟,她一家子。 “唔唔唔!”刘静娘猛摇头。 连凤丫勾唇一笑,笑意冰凉……这刘静娘活着,便是一颗定时炸弹,这颗炸弹,会一直威胁着她一家子,她最在意的阿弟和她的孩子。 一想到一旦心软,今后她的孩子会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羞辱辱骂中一点点长大,她就觉得……何其可怕! “当初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莫觉得不甘心,没有那个本事却学人报仇。” “再有,你说你走投无路,你是被逼无奈。 不是啊,你明明可以来找我。 哪怕是在没有算计我爹之前,你来找我,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至少可以助你远走高飞。 能帮你一次,自然能帮你第二次。 可你偏偏不选这条路,偏偏要算计我爹。 是你自己怀着侥幸之心,以为可以名正言顺进我家门,做我的二娘, 是你自己贪心,贪恋荣华富贵,以为进了我家门,今后吃香喝辣过上富足生活。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年轻漂亮,还会得到我爹的宠爱?压过我娘? 你满怀侥幸之心,所以你赌了。 如今,不过是赌输了。 你说,我说的可对?” 刘静娘睁着惊恐的眼……这女子太可怕了! 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根本无所可藏,这女子把自己看透了! 这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后悔了当初连三福提出那个提议的时候,自己心动了,后悔算计这女子的爹了。 她爹老实巴交,憨厚中肯,但是他女儿不是啊!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抱着侥幸了! 一早就知晓的,这女子不好惹……她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大娘子,可还有话说?” 谢九刀眼中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一时松了手。 “我不愿杀人,不是不敢杀人。”连凤丫摇摇头,一抹疲惫袭上眉间。 谢九刀不曾注意松了手,床上刘静娘得到一丝空隙,猛烈的咳嗽,此刻却没有再叫尖叫求助, 她猛地从早已湿透的被子里爬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床沿,“我知道错了,连娘子,您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知晓做了,我去与连三福说,我不干了,我不帮着他们冤枉您爹了。” 床前五尺外,女子转过身去,闭上眼,浅色唇瓣微动:“晚了。” 刘静娘算计她爹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歹毒! 如今是连家人贪心,想要再从她家讹诈一些好东西去,这才暂时压着这件事情,没有外传。 她甚至庆幸,她回来的太及时。 只怕她再晚个两日,她那双朴实的爹娘,已经乖乖妥协了,到那时,钱财两空,便是连家老宅向外放出连大山睡了自己亲兄弟的小妾,被捉奸在床,这个消息的时候。 到那时,她就彻底被动,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她甚至可想而知,一旦此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她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竹心上不了学,读不了书,一辈子叫人戳着脊梁骨。 她娘的秉性,怕是最后会被漫天流言蜚语重伤得想不开,寻了死路。 她爹恐会活在愧疚之中大半生。 而她连凤丫,如若说不清她两个孩子的来历,亲生父亲的身份,只怕真要被人浸猪笼。 而她的一双子女,年龄尚幼,什么都不知道,却必须在别人的白眼和指指点点中长大……这一切!她决不允许! 哪怕,只有五成的可能性……也绝不会让这有发生的一丝可能性! 刘静娘见求饶不成,看那女子淡漠的神情,自知说不动那女子,张嘴就要大叫救命。 江老头儿佝偻着腰背,几步冲上去,枯瘦的手掌,干燥异常,一把捂住刘静娘的嘴, 看了看连凤丫:“大娘子出去,这里交给老头儿我。” “好。”她应道。 …… 三更天 三道人影走出了连家的巷子。 这一次,三人,一人前,二人后,没有男子背上背着女子走,没有女子优哉游哉晃荡着两条腿儿,没有女子哼着古怪的小曲儿。 一路走,男子不发一言。 巷子口,前头那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直挺挺地立在巷子口,身后,谢九刀和江老头儿。 “九刀……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做善类,就护不住想要护的人……没得选。 后头那话,她却只字不言。一句也不解释。 女子孤身独立,稍显稚嫩的声音,随着雪花,零零落落,飘散去了。 “我从来,睚眦必报。” 莫要指望她做以德报怨的圣母婊。 女子垂头,伸出手来,垂眼看着面前一双手……上一世,她的手,早已不干净了。 何必……在乎! 蓦然,狠狠一收手掌!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谢九刀身子剧烈一震! 那女子缓缓侧首,看向他: “不惹事,不怕事。” 女子平静地说着: “你若想走,我不拦着。” 谢九刀怔然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女子。 巷子口,那女子,当风而立,雪花洋洋洒洒,似将她裹挟在风暴中间,似要吞没了她。 谢九刀突然举步而去,在她身前,沉默地蹲下身子,“大娘子,脚冷。” 女子忽而一笑, 这笑,有感激,有……真诚,……有坚定。 这一笑,这漫天雪花,这无尽黑夜,似乎开了晴,放了光。 江老头儿搓着牙花子,佝偻着腰背,亦步亦趋跟上前头那个背着女子的粗形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