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八月。 收获的季节,也是离别的季节。 春播种,秋收获。 连凤丫的庄子,真正适合种植的土壤却是有限,若论收成,着实算不上可观。 但即便如此,人人面上都带着欢笑。 庄子上 郑三娘带着人,忙碌着。 这是他们这些曾经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人,第一个丰收之年,不必像往年那样,担心一年的口粮,担心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饿死病死冻死,成日惶惶不可终日。 “大娘子,快些来,看看,这绿油油的青菜。”郑三娘抹了一把额头,带着土壤的手掌,也把脸弄得脏兮兮。 不光是她,其他人的身上脸上,或多或少的都沾染了土壤,没人在意这些,夹杂着汗水和欢声笑语,田埂间,一派和乐融融。 孩子们也在一旁,年长一些的,帮着一起干活儿,年幼的,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时不时给忙碌的大人们送上干净的布帕子擦脸擦手。 连凤丫递了一张干净的帕子,给了郑三娘:“擦擦。” 后者也丝毫不矫情,接过了帕子就擦干净了脸蛋。 又把帕子往袖子里一塞,郑三娘站在田垄之间,环视着四周一圈,眼中满是欣慰和欢欣,忍不住叹息一声: “真好啊。真的好。” “好什么?”连凤丫打趣儿问:“收上的粮食蔬菜,又没别家多。” “就是好。”郑三娘没看连凤丫,目光不离地在周围一派忙碌和谐的丰收景致上,一一掠过: “好些年啊,没有看到这样叫人心里看了就舒服的景致了。真的好,是真的好。” “好,好,真的好,你说真的好就真的好。” 连凤丫轻笑着摇摇头,心中升腾起一股曾为有过的情愫……真是,快意。 她的目光,也在这田埂上掠过,起初,建庄子的目的,只是为了她自己心里的那个目标。 待真正见到了此情此景,她越发确定,建庄子的决定,绝没有做错……她,给了这些人一个家。 一小女孩儿从远处歪歪扭扭走来,田埂不太好走,“大娘子,喝水。” 女孩儿稚嫩的声音,清脆好听。 连凤丫低头一看,“是大妮啊,”她笑着接过了那一碗清水,正要喝,郑三娘连忙呵斥了大妮:“你怎么能够让大娘子喝这个,真不懂事。” “无妨。”连凤丫仰头一口灌下那一碗清水:“我怎么就不能够喝这个了?” 又对被郑三娘呵斥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情,小脸蛋儿上满是愧色和紧张的大妮说: “谢谢啊,大妮真是懂事。” 她从怀中掏出一包果脯来:“去,拿去给大家分吃。” “使不得,使不得,这果脯是大娘子买来给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吧。” 郑三娘惶恐推却:“这怎么行……” 连凤丫一把拦阻了郑三娘:“你又知道是买给谁的了?好了,孩子们都乖巧,吃些果脯算不得什么。” “大妮,去吧,去吃。” 农忙秋收,不是一日二日,连凤丫已经有好几天,整日里都在庄子上过。 却不知,她的一举不动,却被别人看在眼里。 比如,张家人, 比如,谢九刀飞鸽传书,她的一举一动都往京都城里汇报到某个人的耳中。 又比如…… 京都城 秦淮河畔凌霄阁,花阁中数一数二的,与下二层不一样的是,顶楼幽静,房内,檀香袅袅, 清净中,房内且昏暗,端坐一道黑影,正听着从四面八方探子探出来的消息,一层一层汇总,终究上传至这京都城中秦淮河畔一处幽静卧房内。 谁能够想得到,举国上下,南北东西,各地的消息,最终却是在这秦淮河畔小小青楼楚馆中出现。 昏暗中,传来低沉幽幽的声音,“淮安那里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是,主子,就这些了。” 那道黑影,墨色眼眸微眯……那女人,就这样整日流连在田地间? 真要如同一个农女一样,成日无所作为忙碌于农活?那女人真就准备这一辈子,经营个田庄,卖一卖酒水,如此度日? 男人轻轻摇头……若是如此,那真是他高看她了。 大好岁月,却蹉跎于小小一方农庄之内……“寡味了。”男人已然觉得索然无所谓了。 …… 夜深人静 家家闭门入睡时,褚先生还在连凤丫的寝房里。 “当家的吩咐的事情,老夫办妥了。那三个欧罗巴人兴奋地睡不着觉,尤其是在老夫引荐了简竹楼安九爷之后, 安九爷拿出‘皂’来,那三人嚷着一定要让安九爷把‘皂’卖与他们。” 连凤丫微一惊……她也不记得,“皂”这种东西,在上一世的时候,那个时空里,欧洲人是哪个世纪出现的产物。 但此刻听褚先生这番话,那显然,欧洲大陆,此刻还没有“皂”这个东西,不管上一世上一个时空里,历史是如何发展的, 但至少,在此刻她所在的这个时空里,此刻,欧洲大陆还没有“皂”出现。 虚惊一场,她不动声色道: “安九爷是怎么打算的?” “九爷自然是稍作刁难,那三个欧罗巴人看安九爷的态度,似乎不愿意与他们三人交易,顿时就急了。 老夫趁机与九爷点了点,这三人是大娘子你介绍的。 九爷一听大娘子介绍的,当即就改了口,那三人做成了生意,出门时,对大娘子是感恩戴德。” 连凤丫抿唇轻笑……“成精的老狐狸。” “是,安九爷可不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褚先生一旁也笑着说道。 连凤丫一抬头,笑意盈盈着,望着面前的褚先生: “不,我是说……两只成精的老狐狸。” 她笑着,意有所指。 褚先生闻言,也不反驳,只是干瘪的嘴角,挂着笑意。 他早知,他与安九爷演得这一出,瞒不住这女子。 “卖他们几多钱?” “九爷只应允了这门生意,约了明日再签合约。”褚先生说着,话锋一转:“不过看九爷那个做派,恐怕要降价,毕竟是卖与欧罗巴人……” 话未完—— “不,”女子轻声打断,摇了摇头:“你明日陪同那三人一起,找个机会给安九爷说。 不降,反升。” “不降?还要加价?那欧罗巴人身上带的银钱,能够吃下的货没多少。” “物以稀为贵。” 褚先生闻言,只稍一提醒,瞬间明悟:“确实如此。 无论在哪里,市场都是一样的。 自然,规矩也是一样的。 物以稀为贵。” “大庆有皇亲贵胄,他们国家,自然也有。 量少不是问题,量多反而会乱了我们自己的市场。” 褚先生想着,是这样的道理,量少可以价贵,卖给他们国家的贵族。 量多,乱了那边的市场,两边再通商,这边的市场也会被扰乱。 “安九爷当时没有想到,这会儿,估摸着也想清楚了。你明日不提醒他,他也会加价……那只老狐狸可比谁都精。” 赔本的声音,你指望安九那厮做? 褚先生听着她一口一个老狐狸,心里忍不住腹诽……论精明,你也不差,老狐狸小狐狸都成精了。 “那庄子上的那块死地,明日就开挖吧,叫上庄子上的男人们,也不用再另外找人进庄子。 秋末,老太傅就要离开淮安城了。” “……好。”褚先生沉默许久,点头应道,却只字没问老太傅的任何事情。 连凤丫欣赏地睇了一眼褚先生……聪明人就是,明知事情不寻常,却不多问一句。 “回去休息吧,我也歇下了。明日,你还得为那三个欧罗巴人忙活着。” 褚先生出了房门之后,门口的谢九刀闪身进了屋子,“为何不告诉褚先生,老太傅离开淮安的真相?” 他狐疑地望着连凤丫,女子眉头一挑:“你以为褚先生看不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连凤丫淡淡瞥了一眼谢九刀:“他才是聪明人。”褚问绝对知道一些事情,平时她也没藏着掖着,只是没有明确地把所有事情告诉褚问, 但那老头儿可不是吃素的,这几个月来,多多少少,许多桩事情拼凑在一起,褚问要是心里没点数,她是不信的。 “夜了。”她挥挥手,打了一个哈欠,就把谢九刀给推出了屋门:“好歹我也是芊芊弱质女子,麻烦你注意一下,男女授受不亲。 夜深人静你往一女子闺房里闯,我这是没男人,有男人你要被打断狗腿的。” 谢九刀粗犷的大脸蓦地一黑……芊芊弱质女子……她? 下一刻,等她话都说完,心里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我这是没男人,有男人你要被打断狗腿的……他狠狠一哆嗦:“我回屋了。” 匆匆转身没入了夜色中,回自己屋,木门哐啷地一关……何止是打断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