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经动心,她所言若是真,这就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分明也已经激动,内心澎湃之时,老皇帝却一反常态,面上无比镇定。 闻枯荣身为帝师,自然对于老皇帝的了解,不说十分,也有八分。 自然也能够猜得出几分,他这个帝王学生此刻内心,并不如面上那样镇定无常。 久久,老皇帝才发话。 “若你所言为真,此事,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只字不提连凤丫要的那块温泉地,话锋一转,却说: “可就算是朕准你为朕种粮,于大庆皇朝,此刻面前的危机,依然,于事无补。” 是,种粮可解决危机,却不能及时解决危机。 老皇帝现在眼下,就已经到了需要粮草,捉襟见肘的时刻。 就算是立即开始种植这马铃薯,到收成时候,少说也要三四五个月时间之久,而此刻正是隆冬时节,且不论植物能否成活,就说现下边关将士所需的粮草,以及南水北调修建工程中,民丁所需要的粮草,此两项,就是眼下重中之重,急中之急。 哪里还等得到她把这马铃薯种出来。 老皇帝心中清明的很,越想越觉得此事实在头疼。 “陛下,太傅大人,民女愚昧,实在不知,我朝此刻,当真如此缺粮?按说,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要好一些。 就是民女淮安城城郊那个小小庄园里,秋收时节,也小有收获。 江南之地,更是鱼米之乡,朝堂的事情,诸位大人们的事情,民女一介乡野村妇,弄不明白。 但民女知道,每年时人丁税往官府上缴, 难道陛下此刻不能调用各地府县的粮仓储粮? 调用各地粮仓储备粮,暂缓局势。 陛下再准民女为陛下种粮,三五月时,马铃薯收成,可以将这一批的马铃薯作粮种,发放给各地百姓,用以种植。 再过三五月,各地百姓收上成熟的马铃薯果实,一部分用以下一次种子,另一部分可以上缴各地粮库,剩下的也能够果腹。 民女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说,此时种粮,无用。” 老皇帝没想到,这女子敢当着他的面,竟也分析起个钟情况, 老太傅这时笑着解围:“连家的丫头,你给陛下分析局势,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真人面前献丑?” 说着,转身对老皇帝道:“陛下,这丫头也是关心则乱。” 老皇帝怎么不知道,他这老师是处处替这连凤丫在解围。 抬手,轻轻摆了摆,叹息一声:“朕没有生这连凤丫的气。 老师所言,朕怎会不知道。”边说,边望向连凤丫: “罢了罢了,你也是一心为朕着想。”说着,就要挥退连凤丫:“你退下吧。” 他有心看在老太傅的面上,和这连凤丫一心为国,并没有私心的面上,把她打发走就算了。 老太傅正要松一口气—— “陛下,民女还没有明白,为何陛下觉得民女种粮无用!” 老太傅听到这清脆的女音,刚松了半口的气,顿时又紧张地提到喉咙口,一眼望去,“你……”怎么这样不知进退! 话到嘴边,却看到那女子立在那里,眼中认真求解询惑的模样,顿时,老太傅心里那刚起的无名火,就散去了不少。 老皇帝险些被气笑……敢情他这皇帝还要跟一个女子,解释如今朝堂动态? 却见他面前那女子,豁然一礼:“民女也是陛下的子民,如今陛下有困惑的事情,民女作为陛下的子民,也想要为陛下尽一份力。” “你!”老皇帝此刻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了,又气又笑地伸出手指,几番点着连凤丫:“好好,连凤丫,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 朕今天就破一次例!” “按你之前所说,朕可调动各地府县粮库储备粮,用以度过眼前难关。 若是真这样做,眼前的难关是过来,那之后呢? 春播秋收,亘古不变。 朕一旦动用明年的储备粮种,明年春三月,官府拿什么给各地百姓发放粮种? 如今北地鞑子几个部落联合,今年隆冬天气异常寒冷,鞑子们的牛马羊冻死,这些野蛮人没了过冬的食物,一向的做法就是,来我大庆朝抢夺物资。 镇北军镇守一方,但自古以来,打仗是需要粮草的。 若只是只需要供给镇北军粮草,朝廷尚且不惧,朕无需烦恼。 可此刻,却是南水北调大工程开工时,修建河道的民丁也需要粮草过冬。 两方之下,朕已经为了这粮草之事,想过无数办法。” 换做平时,老皇帝的性子,是绝不会和一个妇道人家言说这么多话的,但今日,也许是因为连凤丫一开始递送过来的马铃薯,给了他莫大惊喜, 也许是因为这连凤丫曾经淮安城中太傅府的书房里,给了他惊讶的创举, ……更可能的是,老皇帝很可能是被连凤丫这个毅力无比坚定的“妇道人家”缠得脑仁儿发疼, 总之,老皇帝难得发善心,一改常态,竟然给区区一个妇道女子简单地说了朝堂此刻正面临的处境和难处。 就连一旁的闻老太傅都惊讶于,老皇帝此举。 他在一旁,面色有一丝古怪……又瞥了一眼连凤丫……这连家的丫头,确实缠功一流,缠得老皇帝都开了口。 老皇帝一边说,一边眼角余光瞥到连凤丫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龙颜一笑……她倒是真的认真在听,只是,朝堂的事情,那么多能臣干将都解决不了,她一个女子又能够如何。 屋子里静静,连凤丫不是不知道老皇帝所言的那些话,只是,她“不能”知道。 “盐引。” 静静的书房里,温暖入骨,檀香阵阵,一道女音,突然响起。 老皇帝一愣,“什么?” 望向那女子。 连凤丫抬起头来,却没回答,倒是侧首问一旁闻老太傅: “明年的盐引,朝廷还没有发放下去,对不对?” 老太傅闻言,也是一怔……怎么问这个? “按照惯例,每年盐引是有定额的,后期再增减数额。 每年春节后,各地盐商开始走动,朝廷也才开始发放当年盐引。” “这就好办了。”连凤丫冲老皇帝一笑,眸中晶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庆是陛下的,大庆土地上的一切,都是陛下的。 既如此,陛下何不,用来年盐引,给镇北军送粮?” 老皇帝陡然一个激灵,下一秒,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老眼蓦地睁大:“你是说……” “是,陛下。 就是您所想。 朝廷下发昭告。 明年的盐引发放,不再循旧制。 派一可信之人,去往边城,专事来年盐引发放。 着,资质审核通过的盐商,往边城运粮,以粮食数量,发放盐引。” 大庆皇朝,之前盐引的发放,都是盐运使司管制,并,盐引的发放,是由上至下,都城往各地道、府,再以各地道、府从盐商手中收上来的银两粮食,向中央京都城汇总。 这是旧制,自然也有少数其他方式流露出去的盐引,就比如她从老皇帝手低,直接拿到那一年盐引。 “老师!此法,你看如何?”老皇帝急急望向老太傅。 闻老太傅此刻也动了心思:“既然镇北军缺粮,此刻要向各地士绅求助,必然艰阻重重。 既如此,换一种办法,此法不但可以让有粮的富绅们出手,还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粮草运往边城。 既减少了京都金陵往边城,派兵运粮,一路的消耗,和路上耽搁的时间。 还解决了镇北军缺粮草的现状。 边城一旦有足够粮食,镇北军不再面临缺粮,那原本划给镇北军的粮草,可以下发到修河道的民丁身上。” 看得出,老太傅有些激动,话落,侧首就问连凤丫: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这话一问出,老皇帝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他此刻已经没有先前的急躁,既然他已经心知肚明,有了解决之策,便不再心急火燎,此刻,倒是有了兴致,好奇起这连凤丫,区区一个乡野村姑怎么想到这样办法。 “当年,家中穷困。没有银钱之下,我们一家好几口人需要生存。 赵家有大米缺咸菜,王家有咸菜缺鱼肉,我家需要大米熬米粥,可我家什么都没有,就制一杆鱼竿从河里钓鱼,钓了鱼拿去王家换咸菜,再用换来的咸菜去赵家换大米。 我家当时是没银子,但大米我有了,米粥我也可以熬了。” 连凤丫说的通透,清澈的声音,平平静静,分明是苦难的过去,却不让人觉得她卑微。 她说:“办法,源于生活。” 她说:“我没有读过书,但智慧,也可以来自于生活。” 老皇帝闻言,面上不显,心中却震惊。 不为她想出的办法,却为那句,办法源于生活,智慧来自生活。 有人将一团乱麻的苦难,过成了井井有条的幸福。 有人,却将花团锦簇,过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浆糊。 老皇帝望着自己面前那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平平静静低垂着的脑袋……这般女子! 龙颜闪过抉择,帝王威严地宣布: “朕,准连氏凤丫,为朕种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