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是铁血的,也是儒雅的。 毕竟,皇家的底蕴摆在那里,他的教养不会差很多, 能够逼得老皇帝爆粗口的骂娘的,某种程度上,沈老太爷也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了。 此刻,不光是老皇帝心里骂娘,大殿之上,预料之中的寂静无声。 从宦官到群臣,此刻都一脸懵逼地盯着一个方向——此刻,沈老太爷俨然万众瞩目。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打破沉寂,顿时,静默无声的大殿之中,有了衣角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众人交头接耳,互换眼神。 老皇帝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爱卿,你说什么?” “朕,好似听错了。” 沈群又是叩头又是谢恩,口称感激之情,“……陛下的拳拳爱护之意,微臣感激涕零,微臣谢过陛下了。” 巴拉巴拉一堆话后,沈群那感激之言,可见发自肺腑,可老皇帝就很尴尬了,话是他说出口的,总不能不认吧。 “这个,朕……朕……” 心里却把沈群骂个狗血喷头,这老东西可真会占便宜! 前脚刚出探花郎,后脚他就来认亲了。 还是在这种庄严大殿里,百官面前,他这个皇帝可是亲口说了,要为这老货做主的。 李公公是老皇帝的身边人,早已经察觉到这位帝王此刻的不对劲,拿眼角狠狠戳了沈群一眼,这老东西越老越放糊涂,你说,这种事儿私下说就好,非得闹得朝堂上下皆知, 你让天家下不来台,今后少不得要被穿小鞋。 他拿眼睛向着靠沈群最近的徐如打眼势,徐如这人为人圆滑,自有自己一套处事风格,徐如自然看到李公公打来的眼势, 微不可查一点头,而后脸上漾起笑意,冲着沈群揶揄说道: “国公爷呀,人家认儿子,那是喜笑颜开敲锣打鼓,欢天鼓舞, 您这是?……哭什么呀?” 沈群还跪在地上,脑壳儿磕在地面,望着青石大砖,闻言,面上神色一紧……真损! 这龟孙玩意儿,损啊! “我这是,喜极而泣,”沈群抬头,朝一旁徐如看去:“徐大人没有丢过儿子,没有这种经历,自然不能够理解我这一只脚快埋进坟堆的老不死, 有生之年还能够见着自己亲生儿子的心情。 您怎知,我此刻心情何等激动?” 徐如呵呵一笑: “老国公说得对,下官是不能够理解老国公的激动,毕竟,平白得一个探花郎的孙子,一个县主的孙女,这种经历,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说着,朝四下同僚看去:“众位可有这样的经历?” 徐如笑着说,打趣的味道十分明显,沈群就算想要生气,也根本没法子和这个拐着弯骂自己,却又嘻嘻哈哈喜笑颜开的家伙闹开。 徐如这样一打趣,群臣笑了起来,还有人也看不过眼,也是耿直,直言就怼: “下官倒是想要有这样的经历啊,可惜啊可惜,下官福薄啊。” 老国公就差跳起来,激动道:“张大人,你怎能把失子这样的人间悲剧说成喜事? 若是可以,我英国公府怎会想要失子? 我沈群怎么会愿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 沈群悲痛万分,一脸谴责地冲着那位张大人就是一阵指责怒怼。 朝堂之上,一下子居然像个闹市街头,老皇帝揉了揉眉心,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和稀泥了。 天子一言九鼎,替沈群做主让那位多年前失落在外的儿子回到沈家认祖归宗,这种话是他说的。 当着群臣的面,还是在每日早朝的大殿之上说的,要反悔都不行。 刚才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险些就下不来台,这就尴尬了,好在有徐如这老狐狸给自己转移话题。 这会儿,群臣吵闹起来,他再来当和事佬,也算是绕过刚刚的尴尬了: “此事,是为英国公家事,也事关凤淮县主,国公爷说凤淮县主的亲生父亲是你的亲生儿子,此事,朕已经答应过你, 若是果真事实如此,所谓,无姓不成家,血脉是一个家族的传承, 连大山认祖归宗,是为必然,天理伦常。” 沈群听着脸上漾出笑意,连连点头应对, 老皇帝却突然面色一肃,一双老眼,颇为阴森地盯在沈群脸上看,看得沈群头皮发麻,才嘴角勾了起来,慢悠悠说: “若是国公爷说的与事实不符,此事,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话落,老沉的眼,瞥着沈群,“你可知晓,事情轻重?” 沈群心里一肃,但他立即战战兢兢回道: “老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再真不过。” “朕疲了,此事,朕自会命人去查探。” 说罢,不理会众朝臣,起身就走。 李公公知道,老皇帝这是被沈群弄毛了,绷着脸,喊一句:“退潮。”人就脚步急促地跟在老皇帝身后离去。 整个大殿之上,朝臣还没有退去,颇有许多人打趣沈群,说的是,沈大人啊,你这是后继有人了啊,想来英国公府繁盛百年不衰,这是十拿九稳了。 类似这种调调的话,不少说。 沈群虽年迈,虽在这朝堂数十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 但他浸淫朝堂这几十年,绝不是白过的,能够如今这个年纪,却稳稳还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位, 这位沈老太爷,可不像是别人眼中看到的那么中庸。 若真是庸人,也不能在这风云跌宕的庙堂上,稳稳地坐着屁股下的椅子,活得有滋有味。 徐如是圆滑,沈群就是老道。 此刻大殿之上,旁人这些酸不拉几的话,他只清风云淡,笑着打哈哈,甭管旁人说什么,他都是笑着说“是啊,如今能够父子天伦,是我沈家积德行善”。 “是先人们的德厚。” “拖了陛下的洪福啊,若不是陛下他不拘一格用人才,我那孙女一家子怎么有机会,从那山沟沟里走出来,走到这京都城里来。 我这老不死的,又怎么有机会能够见着亲生子。” 都是为官的人,怎么听不出来这老货打的太极,偏这老货太极耍得好,顺带马屁还拍的光光响。 再有怼沈群狠一点的人,沈群就说:“多亏了我沈家先祖积德行善,否则怎么会好事成双? 不光是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流落在外的孙子孙女,各个都是出色的。 往后啊,我沈家要更加的行善积德。你们啊,也要学学我英国公府。” 沈老太爷一脸的苦口婆心劝说众人,把围着他打趣他的那一众人,说得脸色一片黑,比锅底子还要黑。 可不是? 众人想起沈群那儿子连大山,连大山的名字不熟悉,但是连凤丫,连竹心的名字,哪一个挑出来都是响亮的很。 一个是以平民之躯,获得帝王青睐,亲封赏为凤淮县主。 一个是刚刚被赐翰林院编修的探花郎。 翰林院编修官职不大,但撇去口不能言的缺陷,十一岁的探花,那可是前途不可预测! 再看此刻这老东西洋洋得意的模样,众人有种想要把那张得意的笑脸打歪了的冲动。 徐如探口气,这老王八蛋,真会占便宜,捡现成的! ……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愕然了。 之词胡同,沈家 沈家大老爷沈梁,他这几日病着,脸上脖子上,被那疯婆子抓的挠的都是指甲印,肩膀靠脖子处,还被生生咬掉一口, 现下这个样子,沈群可没法早朝,别说早朝,更不敢走出去,太丢人现眼了。 成日都在自己的书房里,他连自己和原配的卧房都没进,在他的书房里,临时搭了卧榻。 沈大夫人倒是来看过几回了。 此刻,沈大老爷沉默的坐在卧榻上,一身白色里衣,听完小厮的汇报,好半晌没有说话。 小厮也不敢说话,又不敢走。 如果那消息真的是真的,那大老爷的身份就变成二老爷了。 虽然也是嫡出的,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身份地位,那就是千差万别了。 自古,三公九卿,爵位的传承,传嫡长子。 书房外,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豁地被推开: “老爷可听说了?”沈家大夫人额角汗淋漓,一双眼,露出焦色。 沈梁望了过去,忽地眼底像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