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举动,又迎来一片夸赞声。 沈微莲此刻仿佛真如那天上仙女,云中仙子,万丈光芒,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 连凤丫始终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好似就是人群的焦点,视线的汇集。 但……哈,她眼底一丝讽刺一闪即逝,在那对沈微莲一片赞和的声潮中,连凤丫无动于衷,越发淡漠。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冷静得让人发指,那双清淡的眸子里,倒映着那名动天下的沈家骄女,连凤丫的眸中,只剩下了怜悯。 没有嘲讽没有讽刺,无动于衷下那一丝怜悯,也转瞬即逝。 那镇北军为首之人,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终于,用他仅剩的那只手,托起了那只碗。 仰头,一口灌下。 放下碗时,手不知无意有意,颤抖了一下。 明明是好心好意,明明是为这些人接风洗尘, 他身后那些断了手残了脚的士兵们,却反常地沉默了。 比起百姓们的一片盛赞,这些残兵老将们的反应,却是出奇的默然。 有首领带头,其他人也接受了沈微莲的接风洗尘。 又有人挨个给他们送上银两。 沈微莲扬唇善意地轻笑,那张姣好的面容上,越发显得出尘绝世,闪耀着莹莹浮光一样,她说: “英雄们保护了咱们老百姓,而今,回家了。 微莲无以为表,银钱虽俗,生活却离不开它。 微莲也知道,英雄们所做的,丰功伟绩,这些银两不足以表。 这些,权且只是微莲一点点心意。微莲,只希望各位英雄们能过得好一些。” 那为首之人,用着剩下的那一只独手,他抬起一点,又放下,又抬起。 百姓们见之,疑惑道: “那人在做什么?难道是嫌弃银两少了?” “他怎么不拿呢?看那模样,似乎很犹豫,该不是上峰有着严格的纪律,不能收受银两?” “我也不知。不过他确实很犹豫。” 连凤丫冷眼看着那一幕幕,她知道,那是为什么。 她看到了,那独臂的军官,手掌在颤抖。 她有些愤怒,心口传来一阵阵的沉闷。 终于,在沈微莲第三次忧国忧民的“温和地劝解”声中,她动了。 走上前去,一掌扣在了沈微莲的手腕上。 沈微莲微微吓了一跳,但随即,顺着那只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她往上看去,看到那张寻常得不能够再寻常的脸,沈微莲面色依旧从容: “大姐姐?” 她以眼神挑衅之。 连凤丫没有理会,目光淡淡地从沈微莲那张出尘的容颜上挪开,望向了一旁那独臂的军官: “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闻言,眉心一跳,觉得有趣,这女子既然不喊他英雄,却称呼自己为大哥。 这说话的方式,很像是寻常百姓, 他也不拿捏,直道: “某姓潘,潘宁,乃陆将军门下一小副将。” “潘副将稍安勿躁,若是不介意稍等片刻,我请各位哥哥们喝酒。” 沈微莲眼中光色一闪,“大姐姐何不等一等?” 那潘宁却是闻言,眼神一亮,“好!”却不管沈微莲脸色微变,直问连凤丫: “姑娘是?” “沈凤丫。”她报出名字。 无多余一个赘字。 潘宁显然途中已经听闻沈家的事情,顿时一拱手: “原来是凤淮县主!潘宁见过凤淮县主。”潘宁是镇北军陆寒山手下的小副将,其品阶,差了连凤丫一大截,县主,乃二品。 “潘副将也是性情中人,何必在意这虚礼,俗。” 潘宁闻言,大笑:“看这样子,县主也是性情中人。” 沈微莲在一侧,脸色越发有些不好起来,当着人面,她倒是不好发作。 潘宁又问连凤丫:“县主请我们兄弟们喝酒,不知备了什么酒?” “英雄酿,可好?”连凤丫勾唇,道。 潘宁眼神又是一亮,“好,好得不能够再好。”他扭头,吆喝着大嗓门儿,对身后的残兵老将们,道: “凤淮县主请咱们喝好酒,英雄酿!” 他一声吆喝,身后原本万分沉默的军队兵卒们,神色变得生动起来,有人咧嘴笑着向着更后头的人,也吆喝着: “凤淮县主请咱兄弟们喝英雄酿咧!” 这边一传十,十传百,往那浩浩荡荡千多人的队伍里传遍了。 沈微莲面色微变,这会儿那些刚刚喝过她接风洗尘的白粥的官兵们,一个个却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人人都好像生动了起来。 那队伍,也好像有了活力。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不知,怎么就那样的不同。 按理来说,她放下沈微莲的身份,她煮粥为这些前线吃苦流血的官兵们接风洗尘,她给他们银子,保障他们这段时间的生活, 她真情实意地为着这些残兵老将们着想,她不要他们的感激,却也不想得到他们的沉默, 那村姑一样的女子,不过就是请他们喝酒而已!……沈微莲看着身旁的女子和面前的副将,还有那一队伍的人,一下子便相处得火热起来。 她想不通,她做的那些并不比这村姑少,甚至比那村姑更加真诚,她带着仰慕……可是这些当兵的,怎么却是一片默然。 不光是她,百姓们也议论纷纷。 在这议论声中, 一道高呼,突兀地传来: “酒来了,让一让——” 人们下意识的纷纷避开一条道。 那酒香一下子窜入鼻子中。 香气扑鼻。 江去和张二鱼,领着十几个壮汉,拉来十板车的酒坛子。 每一个板车上,规规整整摆放了六只大酒坛子。 “当家的,酒来了。” 江去走向前去,张二鱼招呼着十几个壮汉子,把板车停摆好,十张板车,一下子占据了好大一处地方,把沈微莲摆放在城门楼子前的台子都给遮住了。 连凤丫走上前去,一把掀开了一个酒坛子的封坛: “英雄酿,敬英雄!” 她双手拎起一坛子酒水,就递给了潘宁, 众人就看着那纤瘦的女子,单薄的身子,以那双细瘦的胳膊,费力地提起酒坛子。 那女子摇摇晃晃,险些好几次要砸了那手中的酒坛子。 潘宁眼疾手快,一把从女子手中接过坛子: “谢县主的酒!” 他话落,以那只独臂,单手拎着酒坛子高高举起,一阵猛灌,豪迈地灌了一口后,一把将手中酒坛子传递给了身后人,自己个儿以袖子粗豪地擦了一把嘴: “凤淮县主的英雄酿,在我们镇北军中,是人人都想要喝上一口的佳酿。入冬时节,边疆苦寒,夜晚的时候,冻得人牙关打颤,要是来上一口县主酿制的英雄酿,这一夜啊,就能够少些寒气入体了。” “英雄酒,本为英雄酿。刀尖舔血,好酒作陪。 杀一敌,饮一杯,杀千人,众人举杯, 庆大庆万寿无疆,喝天子智勇无双, 我大庆的儿郎们,从不畏惧不退缩,但有敢侵犯我大庆国土,扰我大庆百姓者,虽远必诛——诛! 儿郎们沙场饮敌血,追随英主万世不变! 英雄酿,属于你们。尔等但饮英雄酒,敌首当作下酒菜。 今日,我就以这好酒接风,敌首下菜,请——” 连凤丫又把第二坛酒水拍开封口,递给潘宁。 潘宁血液沸腾,沧桑面庞上,闪过激动,那样一个大老爷们儿,双颊黑红黑红,一把接过那双细瘦手臂递过来的第二坛酒: “兄弟们,县主再请吾等喝好酒,县主她说:吾等但饮英雄酒,敌首当作下酒菜——!” 他话落,高举酒坛,大口饮酒,放下坛子,往后一转,对着后头的兵卒,问:“这第二杯酒,我潘宁喝,兄弟们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