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受苦一句受累,连凤丫侧首瞅了一眼身畔的男子,这位陆三郎,是个有意思的人。 如果沈微莲的接风洗尘是屈辱,那在陆三郎这里,这些本就已经残了老了的士兵们,得到了心灵上的安抚。 连凤丫知道,不管自己刚才多么慷慨激昂,多么热血沸腾,在这些惶惶然戚戚然的残军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刚好让他们从沈微莲的慷慨救助的大义中,适时逃脱出来的台阶。 她的英雄酿,她的慷慨陈词,是无法真正安抚那受了伤又再次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伤口的这些支零破碎的灵魂的。 陆家人,她见过两个,一个陆寒山,一个陆蒹葭。 而眼前这位陆三郎,是她见过的陆家第三人。 很有意思的是,这位陆三郎的九十度躬礼。 她不禁对身畔的男子,又多看了一眼。 陆三郎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垂首望来,眉眼忽而弯起来:“陆某早对凤淮县主有所耳闻,今日一见……” 话却在这里打了顿,好似故意一样。 连凤丫眉眼清淡,却只字不言,笑看着身畔人……比好奇么?她向来比别人都少。 比耐心么?……她向来比别人都多那么一分。 陆三郎原是拿捏的模样,此刻看身侧女子的做派,忽地眉眼中露出怪异,遂也懒得装腔作势了,但道: “今日一见,见面不如闻名。” 他身侧今日随来的陆家人,无论身份是何,此刻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头疼之色……三爷这是又“犯病”了。 好端端第一次见面,你去招惹人家凤淮县主作甚? 别人家是初见面,结个善缘。 他们家三爷倒是好,第一面,就把人给得罪了。 他们家这位陆三爷啊,可不比陆家其他人,从小到大就是个混不吝的,常常做些混事儿,偏偏大场面上,从来不掉链子。 今日倒好! 陆家的大管家抚着额头,满脸的无奈和头疼,这种场合下,他是一点都不想去圆场子,可要是他都不去圆场子,那位显见的得圣眷的凤淮县主,怕是下不了台面, 这仇怨,算是真的结下了。 “县主原谅则个,我家三爷从小书没读好,您别气恼。” 连凤丫听着这话,也看了这显见的穿着打扮倒是像大管家的中年男人一眼,心里倒是觉得有趣……还没见过谁家做事儿的,当着主子面儿这么编排主子的。 从小书没读好……这中年人就差说出“我家三爷从小不学无术”了。 不过这陆三郎的反应也不比其他人家主子爷的。 对于手下人的编排,这位陆三郎可是无动于衷,看那模样像是虱子多了不愁痒了……看样子,这陆三郎被少遇见今天这样被自家做事儿的当面编排的事儿了。 大管家还在圆场子:“我家三爷其实想说的是,闻名不如见面。” 他话刚落,那边陆三郎立即给他打脸子: “不,陆叔,你意会错了,我想说的就是,见面不如闻名。” “……”大管家面色青白红黑好不精彩,跟个调色盘一样变换不停地。 连凤丫瞅了一眼那管家五颜六色的脸,心里更觉得有趣……瞧这位倒是真心想给他主子擦屁股,可惜人家根本不领他的情。 她旁边还有一道颇为轻佻挑衅的目光,连凤丫的视线,轻悄悄地从陆三郎的脸上掠过,轻描淡写道: “什么凤淮县主,不过是陛下的怜惜,赏我一个县主之名。 不怕陆三爷笑话,我这个县主啊,出生山野, 比陆三爷您还要惨一点。 陆三爷是从小书没读好, 我呀,是从小压根没读过书, 这不,是真不怕陆三爷笑话了,我到这般年岁,大字都不识一个呐。 可要腆着脸请教陆三爷。 何为闻名不如见面,何为见面不如闻名。 这两句话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子家,听着怎么就是一个意思?” 大管家面色微变,再瞧那容颜素淡的女子,心里打鼓,眼中一丝忌惮……莫不是他多心了? 是巧合? 陆三郎略一眯眼,也冲那女子打量去。 你道她刚才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你道她跟你争辩,她却一句为自己争面子的话都没有。 你道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她却区区几句自贬的话,就破了局面。 你以为她真是在请教你,可他要是真的认认真真给她解释这两句话的意思……嗯,傻帽儿就是他自己了。 你要是不答她的话,啧……结局不用说了吧,面子里子她几句话里,都挣回去了。 大管家用眼神给陆三郎打话:瞧瞧,三爷,从前叫您少惹事儿,今天自己撞铁板了吧。 陆三郎垂眸,“县主以为是一个意思?那是怎么个一个意思?” 他说着话,也是轻描淡写就把问题又抛给她,一双眼睛,却盯着眼前女子看,好整以暇等在这女子出丑。 却见身畔那女子,素淡的面庞上,漾起一抹憨笑: “不都是闻名和见面么?” 陆三郎眸色一变! 不都是闻名和见面么? 不都是听过她的名字,见了她的真人吗? 陆三郎正要再说什么。 忽然一道寒光,飞冲而来。 嗖—— 带起周围凉风瑟瑟! “箭矢!”潘宁脸色一变,几步上前,铁青着脸,盯着深深扎进地面的箭矢。 周围百姓们,一下子尖叫声起。 许多人要找地方躲。 五城兵马司诸多官兵,皆面色一变! 不能乱! 此时若是乱了,必有踩死踩伤,必将酿成大乱! 连凤丫清澈的眸子,此刻满是紧色,她上一世的身份,让她能够第一时间预判道危险,牙根狠狠一咬,眼中狠色一闪, 忽喝道: “不要紧张!不是乱箭,是意外!我看见了,是城门口一个小兵刚刚收势不及,才意外放出一支箭矢!” 人群慌乱地,像是无头苍蝇乱钻,忽而耳畔传来一道拔高的女声,那女声清淡,语气平缓,这平缓的语气,让那些无头苍蝇乱了手脚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人朝着更远处的后头喊道: “喂!别吓跑了!不是乱箭,是一个小兵没有收起弓箭,这只是意外。” 四下声浪起伏,都在传着这句话。 居然不过须臾时间,原本动乱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刚才是谁说的这话?”人们安稳下来,又开始后知后觉去四下互相追问,是哪个传出的那话来。 安稳下来的只是寻常的百姓们,但离那箭矢最近的人,却各个更加警惕,并没有敢放松松懈。 五城兵马司的首领朝着连凤丫看过去,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连凤丫稍稍颔首,也冲五城兵马司的首领给了一个眼神。 那五城兵马司的首领也是灵敏的,立即眼神一变,对着自己手下说了些什么,边说,眼神警惕地,不停地看向一个方向。 他周围十多人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自然,这样的小动作,并没有引来寻常百姓们的关注。 见到险些要酿成一个祸乱的事情平息了,连凤丫这才朝江去看过去。 江去刚才站的位置,并不是现在这个位置,他此刻立足之地,要比之前最初站立的位置,偏一寸。 那箭矢,是冲着江去去的。 谢九刀上前,仔细检查了那深埋地下的箭矢,没拔,起身又回到连凤丫身侧,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 “不是寻常箭矢。 对方用的不是弓箭,是弩箭。 这一箭,明显不留余地,对方刚才对江去,是动了杀意。 必杀之箭。” 他似乎怕连凤丫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 “要不是刚才日头正好当头,箭矢的箭头,在日光下反了光,江去这一箭,十有八九躲不开。今日,多半已经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