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迟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绮罗猛地打了个激灵。她愣愣地扭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眉头微蹙,清秀的眉目间显出了隐隐的担忧。 绮罗又扭头去看普慈,他此刻安静地歪在一角,一动不动。他身上的皮肤比之前见的时候又干瘪了几分,隐隐有发黑的迹象。 魂魄被剥离出去了,此刻这不过是个空皮囊罢了。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却都不在这里。 罗汉捧着蛤蟆,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似的,动都不敢动。大家在罗汉身边蹲成了一个圈,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盯着他手里那只蛤.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绮罗:“……” 这群人是要把普慈盯出洞来么。 “魂魄已经度成了,只不过一时半刻还未醒。”迟悟淡声解释道。 “那就好。”绮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迟悟便又问道:“你呢,还好么?我刚才见你……” “我?”绮罗眨了眨眼睛,朝他摆摆手道,“我没事,好得很。” 绮罗估摸着,是因为她帮着转移魂魄的缘故,与魂魄共情了,竟看到了普慈记忆中的事情。 说来,那感觉也是玄妙。不是像看戏一般,走马观花地瞧着启幕落幕,人来人往,而像是在一瞬间,活过了一辈子一样。 那些哭笑悲喜的余音,那些春夏秋冬的流转,即便是此刻,也还在绮罗脑中回荡。 “醒、醒了?”罗汉捧着蛤.蟆,突然朝周围的人叫道,“你看,好像动了!动了!” 众人立刻便挤上来看,一圈的脑袋一下子都挤到了一起。在众人注目之下,普慈颤巍巍地抖了抖蛤.蟆腿。 “真的动了!大师没事了!” 普慈不过是抖了抖腿,周围一圈人却都像是激动的要哭了似的。大家此刻都是松了口气,之前那种紧张的氛围也一下子散了。 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太好了,可算是没事了!” 佛堂里一时间人声四起,有人大声嚷嚷着,有人喜极而泣。更多的人放下心来之后,笑着退到一边,席地而坐,或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的人说着话,或是干脆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气氛甚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和舒畅的笑意。危局解决之后,人们没有像绮罗预想的那样欣喜若狂。大家似乎都累极了,以这样平和的方式,庆贺着劫后余生。 绮罗也松了口气。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趁着众人都还在喘息的空挡,默默地走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 夜幕初降,明月高悬。背后是佛堂里的人声不绝,眼前是安静地仰卧在青石地上的青年。 绮罗走到曹宁身边,蹲下身来,去探他的鼻息。月色之下,却见曹宁倏然睁开了眼,双眸之中无悲无喜,映着当空的明月。 绮罗一惊,手一顿,缩了回去。 “怎么,来看我死透了没有吗?”曹宁动也没动,仍旧望着月亮。 “……”绮罗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又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胸前,竟然意外地发现原本深入心脉的刀口竟然变浅了。 像是自己在愈合一般。 她微一挑眉,默了半晌,在他身旁盘腿坐了下来,答非所问地道,“我想起来之前想要跟你说什么了。” “本来还在想你怕是撑不了这么久,毕竟我之前那一刀本该是切断了你的心脉的。你这具身体倒是比我想的要强……” 曹宁像是没听见一样,过了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哼出个含糊不清的音来:“哦。” 绮罗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你知道么,我看穿你的身份还有一个原因,之前没说。其实有人帮了我。” 曹宁面色不动,眉毛却微微一抖。 “何人?” “你的一个故人。”绮罗道,“……也是原来这件禅院的主人。” 曹宁听了这话,眸光一动。之前写了满脸的不以为然此刻突然崩出了细微的裂痕,神情里忽地透出几分恍惚和茫然来。半晌,他微微垂眼,像是轻笑一声,喃喃道:“你在说什么笑话?” 这话反问出来,该是的嘲讽语气才对,他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信不信由你。我只知道老禅师一直没走,他在这里晃悠了二十多年。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的……他有放不下的东西。”绮罗淡道。 “他一直在跟我说,‘让那孩子别害怕’,这话我其实一开始是理解错了的。昨天晚上,你和玲玲睡在一起,我便以为他口中的孩子是玲玲。但事实上……他指的是你。” 并不是让她别怕,而是让他别怕。 夜风拂过,凉意入骨,曹宁一动不动地躺在青石地上,眼神空茫地望着天空,听绮罗说道:“他死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 沉默了好长时间,他才轻哼道:“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啊,连死了都没变。” 顿了顿,又淡嘲道:“愚昧。” “你们都是一般无二的愚昧,自以为是,实际上错得离谱。”他似是有些烦闷,转过头来冷眼瞧着绮罗,语气讥讽。 “你觉得我是恶,我是错,可你又怎么知道你就是对的?在我看来,你们才是错到极点的人。即便是你赢了我,杀了我,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你也证明不了你是对的。” “我何时说过我就是对的了?我也没想着要说服你啊。”绮罗突然笑出了声,眯了眯眼乐道,“我这不是选择了直接开打了吗?” 曹宁:“……”这妖精总有办法噎的旁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邪不压正,这是那些正派的家伙才会说的废话,我当笑话听的。”绮罗扭过头来望着他,“输从来不是因为错,而是弱。杜二那个混球倒也不是都不对,有一点他说的就没错。这世上,弱肉强食才是不可撼动的正义。” 曹宁反倒邪气地笑了:“所以啊,你也不过是凭借暴力碾压过比自己弱小的人罢了。你同我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我和你也没什么区别吧。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我所坚持的东西,折在了比我更强的人手里……同你一样,我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她轻轻抖了抖眉,淡声说道。 又是良久的沉默,似乎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了。就在绮罗准备起身的时候,曹宁却忽然轻笑了一声,没头没尾地道了句:“你真是个蠢货。” “打算怎么处置我?”他懒洋洋地道,“是杀还是刮?” “我不杀你,我不喜欢杀人。”绮罗平静地说着,顿了一顿,“更何况,我也杀不了你。你死不了的,对吗?你对自己这具身体……动了什么手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想对你说的,也说完了。”绮罗漫不经心地道。 曹宁沉默了良久,在绮罗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答非所问地道:“还记得山崖边被你烧平了的那片乱葬岗么?” “嗯哼。”绮罗哼了一声,“怎么了?” “我五岁的时候,从那山崖上跳下去了。” 绮罗倏然一怔,微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曹宁一晚上都躺在那里没动,此刻一双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空中圆月,平静的说道:“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这身体不是你的?” “算是我的吧。”他淡声说道,“你那檀郎是有几分手段的,他的照妖镜没有丝毫的问题,只不过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然照不出任何异常。” 绮罗聚精会神地听着,似乎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也没反应过来。 就听曹宁继续道:“但这具身体,却也不完全是我的。我从山崖上跳下去之后,本该化作一滩血肉的,但有人救了我。那人将我的身体修补好了,再把魂魄灌进来,我便又活过来了。跟炼制那些走尸是相似的手法,只不过我的魂魄并没有被绞碎,所以也就没有并不像那些走尸一样没有意识。” “我被那人养在一个边疆小城的宅院里十几年,他并不经常在,但会定期回来,看看我的情况。那个小院子里有其他的人看守,我炼走尸设迷阵也都是在那里学来的。” 绮罗道:“那人是谁?” “不知。” “不知?”绮罗讶异道,“你不是在他那呆了十几年吗?” “不错,但这十几年来,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他一直都是一个样子,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色的袍子里,甚至,他连话都不曾对我说过,我甚至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年岁几何。” 绮罗脑子里猛然一炸! 这不就是在浮屠城她遇见过的那个人吗!那个抢走了她爹爹魂魄的人! 她几乎没做停顿的伸手扯着曹宁的衣领将他给拽了起来:“说,接着说!关于这个人所有的事情,知道什么说什么!快!” 曹宁眼里闪过了一丝轻蔑,嗤笑道:“你吼什么吼,我若不想说给你听,你即便杀了我也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绮罗一怔,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一字一顿道:“告诉我。” “我既然说给你听了,自然没打算隐瞒什么。”曹宁从鼻子里哼出来个音来,顿了顿,继续道。 “刚刚废了这么多口舌,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抓住我话里重点。你看他与我,有什么区别?” 绮罗思索了片刻:“他比你要强。” “不错,倒还不算笨。如你所言,他比我强上很多。我在他手下学的这些邪术,不过都是皮毛,跟他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我当时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几乎摔得粉身碎骨,可他竟然能将我的身体缝补完全。这在我看来,难如登天。 我炼傀儡,只能以人尸为材料,但他随便用什么都可以。草木花鸟,青铜磐石,经他之手,全都可以活起来。 我做的走尸,只是行尸走肉,因为我必须把魂魄绞碎才能灌进尸体当中,而他却不同。他做出来的东西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识,甚至可以如同人一般生长,就像我一般。与其说是傀儡,不如说……他再造了一个人。” 曹宁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顿了一下。 即便是疯狂如他,也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是冥冥中的道,生了这天、这地、这人。 古往今来,多少人企图窥探所谓的大道的本源,如过江之鲫一般,数不胜数,可真正敢说自己懂了天道的,又有几人?凡夫俗子们在万古的长夜中如同瞎子一般地摸索,又哪曾摸到过大道的一丝边角? 而现在,除了天道自然,竟然有人可以再造出一个生灵来了。 说的再狂妄一点,这岂非就是……有了创世之力? 这话听的绮罗心神巨震,如同一记闷锤砸在她心上。她愣了好半晌,才讷讷地开口:“这个人……是想要做什么?” ※※※※※※※※※※※※※※※※※※※※ 蠢作者回来了!感谢所有的小可爱们!继续我们的旅程吧~ 有好多小可爱给我投了雷和营养液,超级感谢!!!因为隔了好几天,所以这次就没有手动整理啦,偷偷懒一键感谢惹。(我要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气势汹汹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气势汹汹5个;朝暾夕月4个;小猫咪3个;苏苏、祁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祁岫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