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划过,山石崩裂,峡谷的裂缝猛然被扩成一个大洞。 铃兰干脆利落地收刀回鞘,姬兰微微俯身,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瞥到了绮罗身后的龙首台。 他似是在为她而惋惜似的,叹气笑道。 “狡猾的小猫儿费尽心思地将主人带到这来……怎么,觉得可以反过来挠主人一下么?” 绮罗一反之前的温驯顺从,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背着手倒着往后走。 “我自然是不行的,但不代表别人不行啊。小猫儿的爪子挠起人来不疼不痒的,老虎的爪子可就不是如此了。我带殿下来,是想让殿下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殿下自诩是普世的第一尊神明,却是忘了这世上还有另一座神明吧。” 姬兰面色微微一凝,沉了几分。 绮罗一抬手,指向身后的龙首台。 “殿下看不起凡人,却在这个凡人铸造的牢笼里被困了几百年都不能脱身,实在有损神明的威严呐。然而你逃不出的困境,有人轻松逃脱了,你破不开的牢笼,有人轻而易举将其打得稀烂。这样看来,殿下似乎……嗯?”绮罗嘻嘻笑着,却不将剩下的话说完。 “……” 姬兰虽不说话,面色却忍不住又沉了几分,眉宇之间露出了些微的肃杀之气。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移远了些,看向不远处的龙首台,眉头立时蹙起,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龙首台上的结界是无形的,他自然看不出什么,但原本应在高台之上的黑衣少年人,此时却不见踪影。 真的……逃了。 怎么可能?! 他还未来及细想,猛听得耳畔风声微响,有利物破空而来。 铃兰急速向前跨出一步挡在他身前,刀光闪处,几节尖利的冰锥被斩的粉碎。然则碎片尚未掉到地上,就听得隆隆声响,巨硕的冰凌从四周八方丛生而来,眨眼间将整个广场冻得寒气彻骨,巨大的冰锥从他们所立足之处轰然冲出! 两人急速跳开,铃兰几个疾蹬,踏上岩壁,丛生的冰凌在其后紧追不舍。 姬兰凭风跃到空中,面生怒意,一声冷笑:“原来在这处等我。”正待要去寻找那藏在暗处偷袭之人,一个分神之间,只感觉身后杀气暴涨。 他微一偏头,绮罗反手执刀,猛刺过来,暴喝声中,如血的瞳孔和长刀光芒大盛。他一个后仰向下坠去,轻易避过这一刀,却不禁一眯眸子,感到了脖颈上一丝细微的痛意。 细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条极细的红线,有细小的血珠渗出,给少年绝美的容颜平添了一份艳意。 姬兰一摸脖子,竟微微愣了一瞬。 他竟被一个凡人划伤了。 姬兰看着指尖一点鲜红,不可置信一般,声音从喉间挤出,发颤着冷笑。 “简直是……耻辱啊!” 他的瞳孔因为暴怒而猛然扩张,凌厉的威压凭空升起,将他的衣袍和发丝都微微托得浮起。绮罗瞳眸如血,手执双刀,怒喝着从高空中奔向他,双足所踏之处,寒冰铺道,伴着轰隆隆的巨响,竟像是在空中架起了一条巨大的冰龙! 姬兰一抬手,猛然往前一甩,无数风刃齐齐刺来,绮罗看不见,只是凭着对杀意最本能的直觉,腾挪闪避,挥刀格挡。 焰刀化作飞影,盾牌一般挡在她身前,左闪右避之间,脚下冰道迂回,从姬兰的侧面袭去。 姬兰抬臂对着她,五指成爪,猛然一抓,周遭风压骤剧,瞬间像是要将绮罗撕成碎片。绮罗脚下一个踉跄,闷哼一声。 姬兰嘴角不禁微微勾起,然后下一刻他就发现,少女停也未停,长刀瞬息间挥至面前! 刀光一闪,他的左眼前猛然出现了一片殷红。 浑圆的血珠飞至空中。 左颊上显出一道血线,再往上偏半寸就要刺到眼睛了。 怎么……可能? 第二次……第二次被凡人所伤了。 绮罗一鼓作气冲至他面前,双刀如铁画银钩,化作两道血蝶。焰刀与风刃不停地相碰,划出连串的刺耳声响,虽然仍旧碰不到姬兰衣角,姬兰却也被她逼得不停倒退。 姬兰面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身体凭空向后略去,面色阴沉的可怖。 他忽然发现有另一道力量,与他的风纠缠争斗。刚刚就是那道力量替绮罗挡开了他的风的威压。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风。 姬兰心下瞬时了然,不禁冷笑起来:原来那位也在啊。 在此空谷的最高处,洛洛扶着莫凭风掩在一块巨岩之后,看着场中争斗,紧张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来:“师公……你看他们这是要赢吗?” 莫凭风在一旁沉吟不语。 半晌,他轻叹了一声:“真是……像啊。” - 寒冰兵分两路,一边配合着绮罗,另一边已经将暂时封锁住了铃兰的行动。场中两种风流暴虐混乱地较量,一时间竟呈现出了风雪交加的景象。 姬兰此时已经大概明了了现下的状况。 绮罗相对了解屠龙岛上的方位,负责将他从密径引到这里来,而这里还埋伏了其他人,就等着他到来而后群起攻之。 就目前来看的话,一共三人,两暗一明。 另一名返祖者的风流遍布了全场,与他掌控的风纠缠角斗,力图压制他的风流。 其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比对方是要强上几分的,对方的力量甚至在缓慢地变弱。 他猜测,这大约与他刚从龙首台上逃出来有关。 他原本就对迟悟颇为忌惮,刚才又听闻他打破了龙首台结界,心中更是惊怒交加,嫉恨不已,此时却不禁有些痛快。 他轻蔑地想到:能逃出来又怎样? 连他都无法打破的牢笼,他就不信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逃出来时,能元气不伤!更何况,他逃出来之前还受了几道天雷,任他怎样本事通天,现在也应当是强弩之末,在勉力支撑了才对。 如果现在专心对付迟悟的话,他有百分的把握能胜。只不过另外两个令人厌烦的飞虫一直在干扰他,让他不得不分神,一时间竟制造出了他现在这腹背受敌,颇受牵制的境况。 只要……只要分出一点心神,率先摧毁这三人当中的一个就好…… 姬兰脚下一顿,动作瞬时一滞,绮罗瞳孔一缩,正是时候!锋锐无匹的一刀霎时间刺入了姬兰肋下! 伤口血流如注,姬兰的嘴角也渗出一点血渍来,可他面上不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诡笑。 绮罗一望之下,握刀的手不禁一颤:不好! 就见姬兰一手虚空一握,一侧岩壁忽然崩裂,一个白衣的人影随着碎裂的山石掉了下来,勉强站稳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长生! 姬兰这家伙竟然拼着被绮罗重伤的风险,在那种时候,分出心神来,先找出了长生的位置! 原本按照长生的性子,是打死也不会愿意藏头露尾的,只是他之前在千绝谷被重伤,实在不适合与姬兰正面相逢,所以绮罗才安排了他在暗处。 他们幼时在一起修习,磨练出来的默契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完全消失,刚才即便一心二用,也和绮罗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 绮罗暗骂一声:可恶! 绮罗见他被找到,心下焦急,却强忍住不去分神,握着长刀的手猛然一转,几乎要在姬兰肋上剜出一个洞来。 然则,三损其一,原本势均力敌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了,姬兰仿似没感觉般,还朝她咧嘴一笑。绮罗立时两腕剧痛,根本握不住刀,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当胸击中,身体轻飘飘地飞出去老远。 她再想直起身来的时候,已是满口腥甜,头晕目眩。 这两人都负了伤,战况一时逆转,姬兰心神微凝,并没有费多大的气力就将场中的另一人掌控的风完完全全压制住了。 空谷中恢复了宁静。 然而姬兰却找不到迟悟的气息了。 应该是被压制住了之后,害怕暴露,索性直接隐蔽了自己的气息。 也是,毕竟他是这里唯一稍微有点资格能与他一较高下的人了,要是这么随意就被发现,他们费尽心思设计的这个陷阱,岂不是眨眼间就满盘皆输了? 要是他现在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姬兰反倒会看轻了他。 那样,可就没什么好玩的了。 - “还有一只小猫,藏在哪里呢?”姬兰哈哈笑道,“捉迷藏很有趣,不如我来陪你玩玩。我的耐心有限,只数三下哦,要是不出现的话……” 他的目光在绮罗和长生中来回了几次,微一思量,最后信步朝绮罗走去:“……啧,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这只爱挠人的小猫呢。” 他一边走一边数道:“三……” 无数涌动的风汇成利刃,排列在空中。 “二……” 他眯了眯眼睛,嘴角不禁一撇。 “一!” 风刃悉数朝绮罗刺去,然后在她面前两丈远的地方,被拔地而起的冰墙尽数挡下,在冰墙上留下交错纵横的深痕。 “哈。”姬兰冷笑一声,虚空一握,应声而碎的冰墙之后,长生挡在绮罗前面,冷冷地盯着他。 长生一手按住腹上伤口,那里又被撕裂开来,血流如注,因为疼痛,紧绷的腰背不得不微微弯曲。 旧的血污上又覆上了新的一层,连雪白的长发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可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仍是冷静地直视着姬兰,没有露出一点脆弱之态。 “让开?” “……” 姬兰不禁笑道:“我原本没想先找你的,你倒自己跑过来了。” 他将长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屠龙宫祖上就是这个样子,白衣配白发,天生就像是要给人治丧似的,过了几百年了,一点变化也没有,叫人看了就不喜欢……你的老祖设计囚困了我几百年的仇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倒好,上赶着找死?” 长生仍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姬兰畅快地笑道:“好,很好。我有时候还挺喜欢硬骨头的人的,骨头硬压弯了才有乐子……别的不说,你先给我跪下磕一百个响头,就算是代你祖上给我赔罪了!” 姬兰性子扭曲,喜怒无常,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戾气便爬了满脸,暴虐的威压当头压了下来!没了迟悟的牵制,他的威压几乎无人能扛住。饶是长生这在人界纵横惯了的也根本无力对抗,更不要提他还重伤在身,双膝剧痛,立时便不受控制地将要跪下去。 忽然身子一滞,绮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鬼魅一般绕到他身前,一手抓着他的双手绕过双肩死死扣在胸前,另一手执一把长刀,锵然一声,杵在地上。 刀锋因为强大的压力被狠狠地插入了地面,绮罗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却愣是撑住了他没让他跪下去。 这下不仅是长生,连姬兰的声调也不禁拔高了几分,尖细刺耳:“你是疯了吗?!” 威压之下,绮罗眼耳口鼻中尽皆沁出血来,却是拼着全身筋骨尽数被压碎也要竭力站直,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宛若泣血。 “他、不、可、能……给、任、何、人、跪、下。” 姬兰一时间只觉得脑中剧痛,一阵眩晕烦躁。最终忍无可忍,怒极嘶吼:“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还有完没完!别人就这么重要?!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为什么? 为什么永远是这样? 为什么你们不肯屈服? 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去在乎?你们又为什么可以被那么多人视为重要,拿命去搏? 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忤逆神明,为什么你们他妈的不怕死?! “够了,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兰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不能自已,笑的面目扭曲,声嘶力竭,霍然道:“好!好啊!你们想死,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所有人!所有人!全都给我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