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安谧,再次翻过一页,荀巧面上挂了丝无奈的笑意。 只因被褥中,有个小孩一直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完全没有入睡的迹象。 这倒不奇怪,现今时辰尚早,平日在府中时,静楠都要与阿栾玩耍一会儿再齐齐去睡。 今夜着实无事给她做,二人早早洗漱了,荀宴便让小孩上了榻。 果不其然,小半个时辰了,还清醒得很。想必是小孩旺盛的精力尚未散去,所以一直闹腾。 若一直如此,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思及此,荀宴轻轻敲了敲被褥。 不一会儿,从里钻出一个小脑袋来,红扑扑的脸蛋,双眼亮晶晶,相当有神,“哥哥。” “睡不着?” 静楠诚实地点头。 “去院子里玩会儿。”荀宴给她取来衣裳,帮她穿上。 小孩的四肢同脸蛋一样,都是肉肉的、短短的,冷不丁缩在被中,像个小团子。荀宴帮她捉出手臂时,忍俊不禁,这可比初识时胖了好些了。 不过,荀宴的心态如同世间所有长辈一样,深觉小孩尚年幼,多长些肉也无妨,因此便什么都没说。 静楠还当他要和自己一起玩儿,高兴地牵着荀宴的手,见他动也不动,才奇怪唤了声。 “我不出去。” 荀宴刚受杖罚,只能勉强正常走动而已。再者,他允诺了会守规矩,不踏出屋门半步。 小孩不解,仍拉他,“哥哥玩。” “……”荀宴沉吟,想到了办法。 他起身,将唯一的凳子搬至门前,就地取材制了个圆形小木球。 为免静楠不懂怎么玩儿,他先示范了一遍,将小球往院子里丢去,道:“去捡回来。” 小孩乖乖去捡了,荀宴又道:“往我这边丢。” 小孩卯足了劲儿,才丢在屋内的桌脚下。 荀宴腿长,两步走去捡了球,再往外丢去。 说白了,这就是个互相丢球捡球的游戏,为的不是其他,单纯消耗静楠精力罢了。 小院外的守夜人闻了动静,往里一瞧。 看了会儿,他眼角一抽,心道不说其他,荀宴心态确实极好,身在大理寺,还有心思和孩子玩儿丢球游戏呢。 反正荀宴本人没有出屋,守夜人思忖并未违规,便没有打搅。 丢球游戏持续了小半刻,起初,静楠还兴致冲冲,荀宴丢得远了些,她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去,再欢快地跑回。 只差身后没长条快乐的小尾巴。 但单纯的丢球到底乏味,荀宴又总是接得轻飘飘,几个来回之后,静楠就失去了兴趣。 在球再一次被丢往小院时,她没有去找,而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心神。 院子冷清,无花无树,只有些凄凄杂草和块块冷硬的石板,可夏日多虫,她很快就找到了追逐流萤的乐趣。 荀宴微微一怔,继而失笑。 这样的静楠,倒和当初那个数了一夜糖、呆呆捡纸的小孩有些不同了。 成长了些。 意识到这个事实,荀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他隐隐懂了,为何世间父母看到孩子长大,总会欣慰又失落。 不过这话对静楠而言,毕竟尚早,她年岁实在太小了。 微妙感转瞬即逝,荀宴很快收敛了心绪。 本就是要让静楠玩会儿的,他索性将烛火移至门侧,重拾断案集。 看书时,偶尔抬眸看一眼静楠,确认她无事,又低头认真阅读。 大理寺放的断案集皆为真实事例,却一个比一个离奇,其中亦不乏精妙的计谋和残忍的刑讯手段。 若当真是有罪被关押在此处之人,必定越看越惊恐,惶惶度日。 荀宴却从其中得到了乐趣,受益颇多。 一灯如豆,咫尺方寸间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整本书籍,荀宴指间微动,依着看书速度慢慢翻阅。 他眉眼间一片平和,不因外物喜悲。周围再简陋,也总能很快融入环境。 皇帝愈发喜欢这个儿子,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荀宴身上,他看到了惊人的坚韧,可刚可柔,不屈不挠。 这是一种不以年纪所论、天然自成的品质。 ………… 事实证明,孩子总能找到自己的乐趣。无需荀宴绞尽脑汁去想,静楠在这方小院中折腾良久,玩儿得不亦乐乎。 正巧,荀宴也看得不亦乐乎。 无言的默契下,夜间过去大半。 等荀宴终于从书海中清醒,隔了段时间看静楠时,微微上扬的唇角僵住了。 这个浑身是泥、脸蛋和双手都是黑乎乎的小孩,是谁? 静楠不知他的震惊,兴冲冲跑来,并张开双手,清脆喊了声,“哥哥。” 她示意他看手中漂亮的小虫子。 原来,静楠被流萤吸引,跟着它们到处跑,不知不觉就钻进了杂草中。 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碰到草、泥土和小虫子,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因静楠从未有过玩得浑身脏兮兮被呵斥的经历,自然也不知道,不可以洗漱后在泥里打滚。 她玩儿得忘性了,几次都因为捉虫子扑到了地上,如今整个人都变得黑乎乎,雪白的寝衣惨不忍睹。 小脸蛋上,仅剩笑出的一排牙是白的。 荀宴不是钟氏,还不曾经历过熊孩子在外面玩得一身泥归家的可怕景象,所以他足足愣了有好几息。 待看见静楠要朝他扑来时,他甚至下意识站起了身,后退两步。 小孩停住了,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满是好奇。 “……” 荀宴轻轻舒出一口气,没说其他,只让小孩乖乖待着,随即出声托守夜人再给他打来一桶水。 有了吩咐,静楠倒是很听话,这点丝毫不会令人头疼。 只是……看着她换下的由纯白变灰黑的寝衣,荀宴预感到—— 这十日,恐怕不会像他想的那般省心。 第29章事端 日往月来,荀宴在大理寺已待了五日。 拘|禁期间,他不迈室门一步,不提额外要求,相当安分。 据守门人言,他作息规律,在房中一般只做三件事,看书、就寝和打拳。 除却无聊些,其实和休养也无异。 因此,当钟氏携林琅前去看望他时,本以为荀宴状态会一如往昔,甚至更好。但见到他的那一刻,二人都目露讶异。 不是说休养得极好,怎么眼下竟有青黑? 林琅第一反应是大理寺对他用刑了,钟氏微微思索,问道:“又通宵达旦看书了?” 荀宴沉默了会儿,看着林琅手中的包裹,不答反问:“母亲是来带圆圆回去的?” “自然不是。”钟氏奇怪道,“她不是要跟着你么?这些是你大嫂这几日着人给圆圆做的新衣裳。” 她笑了笑,“小孩儿长得快,每过段时日就得重新做。” 荀宴继续沉默。 新衣服当然用得上,此处不方便洗衣,以小孩四处闹腾的本事,那些衣裳已经不够换了。 诡异的安静下,钟氏意识到什么,迟疑问道:“圆圆呢?” “……里面。” 荀宴侧身,给二人让出空间进门。 他眼下虽有青黑,看着睡得不大好,但气质如初,萧疏轩举,仍是清俊模样。 经荀巧开导,林琅已不会再凡事反应过激,就像此次,他明白了受罚是荀宴自己求来,另有目的,反应便很自然。 林琅给荀宴带了他常用的弓箭,“公子无事,可以练练。” “多谢。”连日来只能靠打拳练武,荀宴确实有些技痒。 不止如此,林琅在递去箭筒时,顺带拿出了自己在学院的考卷和先生评语,双手奉上。 荀宴不过年长他六岁而已,于他而言,却已经是如同长辈一般需要敬重的人。 “好。”认真一行行看过,荀宴微微颔首,“业精于勤荒于嬉,尽力即可。” 林琅俯首倾听,如今他最听的也就是荀宴的话。 “如果我已学有所成,是不是就能为公子效力了?”开口的林琅目光灼灼,直视荀宴。 自从入京以来,林琅感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公子的照顾,而自己除了能带着圆圆以外,一无是处。 他现在确实还不够资格参与权力斗争,所以他要尽力用最快的时间,成为公子的得用之人。 林琅想做的,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想在荀宴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