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太医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摩挲指腹,方才虽然被拦住了没能亲眼看见,但指尖的触感让他知道,那儿确实有道小疤。 算是不负所托。 皇帝不解荀宴何意,但对他十分信任,思索道:“去传何太医,午后必须进宫。” 给静楠换了块冷巾,荀宴偏首道:“最好着人去盯着那太医,熬药时也不能离开。” “是。” 昨夜留宿宫中已脱离了计划,今日荀宴本约好了大理寺少卿等人见面,见静楠这模样,他当即安排了人传讯出宫,另外择日会面。 天色尚早,才至辰时,荀宴道:“陛下先去用膳吧,别误了早朝的时辰。” 思索几息,皇帝颔首,“朕先去,全寿,你留在这儿,若他有何吩咐,照办便是。” 除却钟九,阿宴身边都没有特别得用的心腹,该提醒他或帮他物色些人选才是。想着此事,皇帝大步往外走去。 乐安宫陡然静下,荀宴接替了皇帝的位置,将静楠搂在怀中。 一旦感受到怀抱的舒适,小姑娘就不愿再躺回榻上了。无法,荀宴只得解衣脱靴,抱着她坐进被中。 天水郡地理位置偏僻,阴凉多雨,在那儿整整待了三年,静楠身体都无恙,几乎没生过病。 在皇宫被精心照料的第二日,却发起高烧,让荀宴不得不多想几分。 随手轻拍着小姑娘,荀宴以目扫视屋内,片刻后,目光凝在了缚帘幔的钩子上。 铁钩上挂了一条丝线,泛着淡淡的银光,与帘幔的布料完全不同。但丝线极其隐蔽,若非荀宴目力卓绝,也很难发现这一细节。 他的脑海中,几乎立刻勾勒出画面:有人在挑上帘幔时不小心被钩住袖口,带出一根线来,顺势悬挂其中。 荀宴初至乐安宫时,曾听见脸色发白的大宫女自言自语道:分明放下帘幔又关了窗,莫非我记错了? 显然,大宫女并不确认静楠着凉是她疏忽所致,但因没有证据,为了避免在圣前被当做狡辩,便一力承担。 假如,此事的确不是她的疏忽呢? 荀宴立刻起身,怀中仍抱着的人却叫他动作一滞,只得吩咐全寿将那根线取来。 光凭一根线无法断定什么,荀宴问道:“宫中制衣可有区别?” 观他前后举止,全寿隐约明白意思,“各宫宫人制衣样式都有所区别,布料亦是,拿去制衣局,兴许能问出什么来。” “嗯。”将线递去,荀宴道,“此事交给你了。” 无论他,还是高烧中的静楠都深得圣心,全寿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应声去办。 继续观察片刻,再无所获,荀宴干脆阖目小歇。 他昨夜睡得晚,只歇了两个多时辰,如今确实有些疲惫。 叮铃铃——伴随屋外廊下的风铃之声,不知不觉间,荀宴由小憩转为沉眠,唯有抱人的双手不曾放松。 半个时辰后,浓郁的药味传入鼻间,荀宴瞬间睁眼,将端药宫婢吓了一跳,“荀、荀大人……药来了。” “嗯,放这。”荀宴示意,“出去吧。” 呈上药盘,再取来蜜饯,宫婢俯身离去,自然没有注意到,荀宴拿起汤匙,先自己喝了口,随即脸色微变。 太苦了。 不知药中是否添了黄连,这种苦味,便是荀宴也难以接受。 他略一思忖,将药放温了,再轻声唤醒静楠。 小姑娘迷蒙睁眼,因身体不适犹泛着水光,光影模模糊糊令她无法看清人,但凭声音和气息还是能知道,是哥哥。 “圆圆。”他问,“渴不渴?” “渴。”声音也是低低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倒了杯蜜水。”荀宴端起碗,“喝了它再睡。” 静楠依言慢吞吞坐起了身,顺着荀宴的手尝了口,顿时眼睛都睁圆了,人清醒不少,抬头看荀宴,“哥哥,苦。” 当着她的面,荀宴也喝了口,面不改色道:“不苦,很甜。” ……是吗?静楠小脑袋糊成一片,毕竟她一向是很相信哥哥的。 又尝了口,脸蛋皱成一团,小姑娘犹豫道:“还是好苦呀。” “可能是因为你生病了。”荀宴依旧很镇定,“病人都是这样。” 是这样吗?静楠看着碗如临大敌,但因为确实渴了,药汤的颜色和蜂蜜水又很像,便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最后一口入喉时,她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吐出一点淡色药汤,被荀宴用手抹去。 轻拍她背部,让人重新躺在怀中,荀宴问:“还晕吗?” 静楠蔫蔫点头。 “那就继续睡。”荀宴拍她的姿势已经很娴熟,力道不轻不重,舒适感十足。 在这样温柔的轻哄下,静楠很快重新昏昏欲睡,闭上了眼。 片刻后,又重新睁开,看向荀宴,软声唤他,“哥哥。” “嗯。” “哥哥。” “嗯?” 小姑娘不知是清醒了些,还是仍烧得糊涂,脸蛋红通通的,露出小小的笑容,“静楠喜欢生病。” 荀宴微顿,“为什么?” 扯住他衣袖,小姑娘安心地往上枕,“这样,哥哥就会在了。” ………… 静默一阵,荀宴想起天水郡的三年,他忙于政务,时常在衙署过夜,或外出十天半月,真正能够陪伴小姑娘的日子,其实少之又少。 但每次归府时见到她,她都是带着亮晶晶的双眼迎来,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任何不满。 孩童在此事上的任性,在她身上,却通通看不到。 因为她不说,忙碌的荀宴便也不曾注意过。 这会儿因一场病,却是难得知晓了小姑娘的心思。 荀宴抬手,继续轻拍起来。 第60章库房 静楠这场高烧来得迅猛突然,去得也快。 傍晚时分,热度就已降了许多,荀宴将手贴上静楠额头,发现不再滚烫时,着实松了口气。 即便通宵达旦处理公务几日几夜,他也从未感到如此疲惫过,这一整日,他几乎都在紧绷心神。 如今稍稍松懈,困意涌来,他终于半倚在榻上,昏昏睡了过去。 “荀大……”全寿奉命前来回禀时,声音刚出喉间立刻收回,目光看向走在前方的皇帝。 烛影淡淡,榻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融入这幽暗夜色中,满室静谧。 默然注视片刻,皇帝回身,“让他们休息,不准打扰。” 他此来,其实是查出了一些静楠此次高烧的蛛丝马迹,通过那根丝线摸索,发现背后竟当真有人为的痕迹。 最初,皇帝第一反应是有人在对自己或荀宴谋划某事,殃及小圆圆,而后慢慢发现,似乎真只是冲着她来的。 如果说静楠一个八岁小姑娘有何事值得他人筹谋算计,皇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的身世。 有人在怀疑她的公主身份。 在即将立储的关键时刻,皇帝容不得再起风浪,目光当即一凛,决意要顺藤摸瓜,将涉事之人一网打尽。 一声轻轻关门响声,皇帝身影消失其中。 在他离开后没多久,那微弱的烛光摇晃数下,即将干涸的灯油难以支撑,火光愈来愈小,直至熄灭。 殿内陷入无光的暗色中,但未能维持片刻,很快,银色月光投下,透过轻薄的窗纸,在榻前洒下一地清辉。 随时辰渐晚,月光上移,渐渐将床榻笼入其中。 断断续续睡了整日的静楠眼皮微颤,不大乐意地别过脑袋,似要躲开这光线。 可一旦有了些许意识,几乎饿了一整日的身体就开始有了感觉,腹内咕咕,似要唱起空城计。 静楠小小翻了个身,触感不大对,登时迷迷糊糊睁了眼,一只修长的手登时出现在眼前。 她愣了一愣,直直地看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哥哥。 意识到这点的静楠清醒许多,仰头悄悄望去,发现青年犹在熟睡,竟然丝毫没有被她的动静惊醒。 她眨了眨眼。 大约是睡前一直在帮静楠抚背,如今荀宴的手垂了下来,仍搭在她手背上。 静楠认真瞧了瞧,只觉得格外得长,手背上还有几条微凸的筋络。 她问过朱一哥哥,他说这是习武之人的标志。 练了武功就可以飞起来吗?静楠曾经好奇过这点,跟在朱一身后让他教自己,结果到现在也只学会了扎马步。 沉睡中的青年,却不只有这点可以欣赏。 继承自皇帝和云氏的相貌,使他在青年才俊荟萃的上京也格外显眼,只是因性情之故,在众人口中他更出名的并非样貌,而是办案时几乎不近人情的出色。 但曾经,在各家曾见过他的女子口中,津津乐道的可是荀家三郎的俊秀无双、玉树临风。 少年的他已有了吸引女子的资本,及冠后,愈发沉稳的气质和修长的体态,更能令人沉迷。 只不过因他常年忙于公务,少有接触女子,于静楠而言,对此还没有什么概念。 更何况,如今她对“漂亮”“好看”的定义,还停留于头发的长短上。 捻过自己的一缕细发,静楠觉得,她还是没有哥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