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瞄了眼悠闲梳理羽毛的啾啾,宫婢继续道:“抓了几只野鸭子,正好可以做殿下最爱的烧鸭。” 啾啾不为所动,根本没意识到要吃的是自己的同类。 静楠早习惯了一日三餐同皇帝一块儿用,闻言迫不及待地放下诗集,还对负责督促她的内侍认真道:“父皇在等,不是我不看。” 内侍嘴角抽搐,点了点头,心想:就您这学一刻钟歇半个时辰的架势,本也没怎么看。 带上啾啾,主仆二人悠悠出门去。 此次往南山行宫休养,除却静楠,皇帝未带任何妃嫔、儿女,偌大的行宫只有他们两个主位,整日倒也自在。 入目皆为葱翠,一抬手,似乎就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 屋外站久了,很容易就会濡湿发端和衣领,自然也难以晾衣。到了这儿后,宫婢最常嘟哝的就是太潮湿了,衣裳都干不了。 静楠从大道一路小跑,她和皇帝居住离得近,只隔了一座小院,走过青石大道也就到了。 啾啾哒哒哒跑得比她还快,浑身鸭肉抖动,让人一见便要不禁感叹,好一只膘肥体壮的鸭子。 因地面潮湿,殿内铺了吸水性上佳的地毯,皇帝此刻脱了外裳,直接坐在地面,对桌沉思。 他在与自己对弈。 眉间沟壑深深,唇角抿着微微向下,像是在思考什么家国大事。 见这画面,静楠在门槛处急停,想了想,正要默默溜开,却被没刹住掌朝皇帝扑去的啾啾暴露。 “嘎”啾啾被一把握住了脖子,皇帝低头瞧了眼,又丢开。 他回首笑道:“圆圆来得正好,和父皇下盘棋。” 从大勺一事后,每次用膳前逮住这小贪吃鬼,皇帝总要带她看看书下下棋,美名其曰熏陶情操,不能一心惦念着吃。 静楠唔一声,慢吞吞挪去,满脸都写满了不情愿。 皇帝只作不见,将黑子给她,“来,我们就这局继续。” 在他的指导下,静楠虽通了下棋的基本常识,但对上这种残局还是一脸茫然,只能随手落子。 众所周知,皇帝最不喜胡乱下棋之人,但在静楠这儿,什么例也都破了。 俩人下得乱七八糟,从殿内宫人的角度看去,只能瞥见小姑娘无精打采趴在棋盘的脑袋和皇帝笑眯眯的脸。 陛下……还真是喜欢捉弄小公主。全寿如此想着,脚步一转,将几本奏疏呈给皇帝,“陛下,京中来的急报。” “待会儿再看。”皇帝头也不抬,“朕得想办法,让圆圆赢了这局才行。” 全寿棋道颇通一二,闻言眺目扫了几眼,心想那可真是不容易的事。 他便也不急,老神在在守在一侧。 除夕刚过,陛下便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至这南山行宫,留下旨意由太子监国,起初并无几人反对,朝堂众臣以为陛下只是想去玩一玩,顺带也想看看,这位太子能否独立处理政务。 一个多月过去,皇帝丝毫没有要归京的迹象,久久无他镇压,便有人按捺不住,试图在京中搅风弄雨。 全寿整日随侍圣旁,耳聪目明,自然知道京中问题越来越多,太子忙得焦头烂额,有些事不得不传急报来请教陛下。 但陛下不是抛回一句朕相信太子,就是置若罔闻、一心玩乐。 伺候这位几十年,全寿自认对陛下的心思了解几分,依他看来,陛下待太子绝非是对待心中属意的储君。 陛下素来思虑周到,当初和世家争斗时,尚且有恒心和毅力蛰伏数年,才换来如今微妙的胜局。 假如真想为太子铺路,陛下定会提前布置好一切,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轻飘飘道一句相信太子,就直接撒手不管。 分明是,有意看京中乱起来。 至于陛下心中真正属意的是谁……全寿不知,他也不敢猜。 祛湿化浊香燃至过半,淡淡的艾草气息散开,遍布整座宫殿,静楠猝不及防打了个小喷嚏。 她呆了一呆,转瞬间,又打喷嚏。 香气愈浓,她喷嚏打得愈快,哈啾声不断,让皇帝顿了一顿,“圆圆闻不得这艾草香?” “兴许是……”全寿猜测着,匆匆去传太医。 在此期间,宫人连忙开窗散气,在小公主身边轻轻打扇,驱赶艾草香气。 不一会儿,静楠就整个人昏昏然,被人扶着倒在了软榻上,随即肉眼可见的是,手背开始冒出一粒粒红色的小疹子。 “是天花!”有宫婢惊叫了声,皇帝猛地看去,目中冷光让她立刻捂住了唇。 “胡言乱语,拖出去!”皇帝道。 他回头看向静楠,目中也满是疑惑。 皇帝年少时曾患过天花,自然知道二者症状不大相同,且天花也没有这般冒的。 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还是单纯受不了这香? “许是……不得碰触艾草。”匆匆赶来的太医道,他上手碰过那红疹,再探了探静楠热度,随即摇头,“和天花无关,依陛下所言,小殿下应是纯粹对这祛湿化浊香过敏。有些人天生如此,或闻不得花,或饮不了酒,种种皆有。” 皇帝松了口气,神情缓和,“那该如何?” “正是因每人症状不同,才难以诊治。”太医有些许为难,“如今只能拿些药给小殿下攃攃,却是不好冒然用些入口的药,等一两日,兴许会自己慢慢好转。” “好。” 因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不仅棋局无法继续,皇帝当日的行程也全部后推,无心其他,只一心照看静楠。 谁也不知,这淡淡的艾草香,竟会让静楠反应如此之大。 太医道这种反应要预防高热,夜间如果发烧就很容易引起其他症状,必须要多加注意,皇帝便一夜未睡,守在静楠身侧。 第一夜过去,她浑身红疹稍褪,眼看着是要大好,甚至能睁开眼道“饿”了。 宫人大喜,没想到第二日半天过去,人就又倒下了,躺在床榻上什么力气也无,整个人烧成了红通通的小虾,嘴唇却是苍白。 啾啾急得在她身边团团转,不时叫两声,或用鸭嘴扯静楠被褥,似乎是想拉她起身,到最后,竟张开翅膀对守在床侧的皇帝做出攻击之态,嘎嘎叫着想要扑过去。 无需皇帝动手,自有眼疾手快的侍卫大步上前,瞬间捉住啾啾鸭脖,询问地看向皇帝,“陛下,这……” 众所周知,这是小公主爱宠,连睡觉都恨不得在一块儿,自然不能轻易罚。 漫不经心扫来一眼,皇帝淡道:“畜生就是畜生,只知捣乱。赶出去,等公主好了再说。” 床榻上蔫蔫躺着的小姑娘似有所感,努力睁开了眼,发出软绵绵的声音,“啾啾……” “啾啾没事,朕只是让它去外面玩儿,不能打扰你。”皇帝抬手,似想摸摸她的脑袋,却被小姑娘一躲,缩进了被褥中,似不想让人触碰。 皇帝一怔,突然咳嗽两声。 全寿连忙为他抚背,“殿下抱恙,陛下可不能也倒下,守了两日,陛下也去歇歇吧。” 静楠的高烧,时起时退,红疹倒是并未再蔓延,只集中在手臂和背部两块。为了防止她抓挠,太医开了昏睡的药,使她整日迷迷糊糊沉睡,皇帝便守在这殿中看书、用膳。 宫人们瞧着无不感叹陛下这慈父之心,小公主不好,陛下恐怕是不会离开的。 果然,皇帝推开全寿,道:“不必,朕在这眯会儿就好,其他人无事也都退去外面,莫扰了公主清静。” 众人领命,霎时间,殿内只余皇帝、全寿和静楠三人。 不过这短短的时辰,藏进被褥的静楠已然再次陷入沉眠,皇帝将寝被下扯,以防她被憋得难受。 小姑娘往日可爱的婴儿肥都似消瘦许多,鸦羽般的睫毛在睡梦中亦不安地抖动,仿佛受惊的小动物,连一点触碰都受不得。 皇帝静看了会儿,忽然道:“朕是不是很狠心?” 无人回答。 他又轻轻叹一声,“圆圆会再也不理朕吗?” 这大半年形影不离的相处,或真心、或假意,无论抱着哪种初衷,皇帝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情。 且,小姑娘待他以赤子之心,简单纯粹,如何能不叫人喜爱。 全寿终于开口,“陛下的苦心,小殿下会明白的。” “不,她……”皇帝自嘲般笑了笑。 在这孩子眼中,黑即为黑,白即为白,绝无掺杂的可能。 罢了,早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后果,此时小小的心软,不过是因……这孩子太过惹人疼了。 皇帝闭目,“将那几封急报拿来。” 全寿应是,又听他道:“告诉那些人,差不多是时候了。” ………… 受荀宴所托,朱一暗暗跟往南山行宫,他此前本就是宫中侍卫,以换值之由,轻易就混入了队伍。 起初的一个月,朱一无所事事,甚至是无聊,耳畔所听的都是陛下今日都带小公主去哪儿玩了,陛下今日又给小公主做了何事。 整座行宫只需伺候那两人,着实繁忙不了,众人便有大把心思来闲谈。 他生性寡言并不加入,但不妨碍他耳听八方,将整座行宫的动静打探得一清二楚。 小公主生病一事,自然也没能瞒住他,何况此后皇帝闹出的动静实在大,守了小公主两天两夜。 向太医打听后,才知是艾草起的事。 听起来并不那么严重,但久久未闻好转的消息,朱一还是决定,亲自往静楠那儿看一看。 夜深人静时,朱一从高处潜入,欲探窗之际,大门忽然轻吱一声推开,他瞬间跃向檐角。 二人缓缓走出,是皇帝和全寿。 陛下这么晚出去?这个疑惑从朱一脑中闪过,自上而上俯瞰着他们渐行渐远。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陛下所经之处,飘来了一股淡淡的艾草香。 第72章厮杀 昏黄的殿中,朱一如猫儿般从窗边跃进,甫一入眼的,就是那脸蛋通红的小姑娘。 衾被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仅露出那小小的脑袋,和散了满枕的乌发。 天水郡三年,朱一待这位小公主亦如妹妹般疼爱,虽沉默寡言,但关心丝毫不少。此时见静楠这模样,他默默将面罩上扯,掩住了抿直的唇。 殿内很温暖,气息清爽,左侧小案摆了吃食和一壶温水,宫人似是会定时更换,看上去照顾得的确很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