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把人都遣散了,那几个打手气势汹汹的来,发现已经没架打了,便给老板搭把手开始收拾牌场,老板把一瓶止血药扔给李晓言,走到她父女二人中间蹲下,点燃两支烟,递给李长青一支。 “你们怎么说,去医院还是回家?”老板知道这些穷鬼把钱看得比命重,不到捅心窝子的程度还真不一定去医院。 父女二人谁也没说话,李长青的大腿根已经痛木了,现下只有筋疲力竭的感觉。 倒是李晓言,她刚开始挨刀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缓和下来痛感才一点点汩汩而来,嘴唇发白。 “家和万事兴嘛,有什么事回去后一家人坐下来商商量量的来,哪有一出事就动刀动枪的,小女娃,你再怎么说也不该对你亲爸动刀啊,哪有你这样的,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爸,没有他就没有你。”老板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害得这家变成了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还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喋喋不休,做着调停。 李晓言确实想回怼一句,但她越来越虚弱无力,实在没办法和这个老板再起冲突。 “至于这钱嘛,”老板终于说到了正题,“我跟上面说说,你们慢慢还,只要人还在,这帐哪有还不清的对不对,也就五千多而已,辛苦一两年总能还上的。” 李长青铁黑着脸瞪着李晓言,他此刻心里是一万个后悔当初教李晓言那几招拳脚功夫,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老婆孩子都是任打任骂,连个声都不敢吭一下,他不就是打点牌吗,他老婆孩子就要轮番跟他恶斗一场,差点要他的命。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打老婆,他觉得骂随便骂,但是不能打,出去会让人笑话。但他今天真急了,他回去坦白的时候,李晓言妈居然要和他离婚,而且一分钱都不给他,甚至于两人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以后,李晓言妈要回老家去找李长青的爹娘,跟他们说她要和李长青离婚的事。 李长青哪怕在城里混的跟条滚地虫一样,也绝对不能在老家失去颜面,他无论在城里待多少年,骨子里也是农村人,那些乡土思维和情怀是他这辈子唯一守护的底线,在这点上,他倒颇有阿q精神,哪怕城里人都朝他身上吐口唾沫,他换身干净衣裳回农村时,也觉得自己是荣归故里,心安理得的接受父老乡亲的吹捧和奉承。 如今李晓言妈要撕下他这层遮羞布,把真相曝露于他唯一在乎的底线面前,这让李长青绝对无法接受,于是他采用了这个国家的许多男人最爱用的那一套办法,握紧拳头把人揍得无法动弹,无法开口,他的恐惧感和烦躁感才能得到片刻消停。 李晓言把止血药一股脑洒在肩上,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却发现刘家豪和小铮站在门边上,刘家豪紧紧抓着小铮的衣服,小铮看着李晓言被血染红的双手,两只眼睛蓦然怔愣了,刘家豪见那几个打手没有动手的打算,这才放开了小铮的衣裳,小铮像兔子一样冲进了李晓言的怀抱中,差点把李晓言撞倒。 “姐,姐,不要打了。”小铮这句话一出口,李晓言前一刻还被囚禁在地狱深渊里的那颗心,瞬间变成了一团轻絮,软软的,毛茸茸的。 “不要打了”这四个字是刘家豪攥着他站在门口时叫喊了无数次的,但没人在意他喊的什么,他不敢让小铮过去,只能站在门口抓着小铮的衣服,声音嘶哑的叫喊着。 李晓言摸了摸小铮的脸颊,手上的血把小铮的脸颊也沾红了,小铮闻到那股血腥味,久违的记忆再次舒醒,他想起了他妈断气前跟他重复的一句话,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明了。 “姐,活下去,会好的。”许铮稚嫩的声音撞进了李晓言的心里,一滴带着咸味的水珠滴在了许铮的脸上,李晓言把脸抹了一下,抹出了一道血痕:“对不起,姐吓着你了。” 老板笑嘻嘻走过来:“你们爸怎么办,如果你们不管,我这里只能把他扔到大街上,他这个样子要是让警察看到,估计你也会有麻烦,你不是学生吗,麻烦事还是能少就少,上次有个像你一样的孩子最后被送进了工读学校,那可不是好地方。” “我干脆把他宰了进少管所更好。”李晓言瞪他一眼,但小铮的话已经让她恢复了理智,她还是勉为其难的走过去,连扯带拖的把李长青从地下牌场弄走了。 还好那个装水果的三轮车在附近,货被路过的人拿了个七七八八,倒给她腾了空间,李晓言让三个人都上车,她踩着三轮车往医院奔去。 刘家豪本来想踩三轮车,但他为了找李晓言跑了老远的路,而且被刚才那场面吓得双腿发软,连上个三轮车都是李晓言推上去的,更别提踩车拉人了,所以最后还是李晓言自己来踩。 “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刘家豪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衣服,手上立刻沾上血痕。 “死不了,”李晓言淡淡回应一句,“刘家豪,谢谢你。” “行了,你跟我说谢谢,我还挺别扭的,死不了就好。”刘家豪看着暮色中李晓言踩着自行车飞驰的身影,心里百般滋味飞掠而过,他在理智上明白这世上比李晓言还惨的人多如牛毛,但情感上这是他用自己的双眼目睹过的惨,还是觉得难受的不行。 “哈哈,”李晓言却被刘家豪这句话给疏通了经络,“对,死不了就好,只要不死总有出路的。” “姐……”许铮站起来,抓着李晓言的衣服,把脸搭在了她的背上。 “嗯,怎么了?别贴着我,我身上有血,你衣服弄脏了还不是我来洗。”李晓言觉得许铮这种黏糊劲儿怪愁人的,她不知道别的孩子会不会这样,但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不这样啊,看见她爸妈躲都来不赢,才不会一天天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往他们身上贴。 “姐……” “有话说有屁放。” “姐!” “……” “姐——” “操!” “别说脏话,警告你!”刘家豪指着李晓言大吼起来,在这无人的静夜里显得尤其响亮。 医院的医生护士看着这一家三口也挺无语的,李长青和李晓言都是半个练家子,一时半会死不了,受的这点伤问题不大,李长青等医生帮他把筷子□□后,要了点药就趁机溜走了,也没去看他老婆一眼,他还有七百块在牌桌上,他得要回来。 李晓言肩上的刀伤看上去挺吓人,但她自己完全不当回事,反倒把帮她消毒缝针的医生弄得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忒丢人。 医药费统共花了一千多,李晓言回去后把家里的那两辆三轮货车都给卖了,好在老板是熟人,听了她家的情况,没怎么压价,李晓言把钱还给刘家豪过后,还剩的钱能够她家三口人喝两月稀粥。 棚户区的人知道她家的情况后,便形成了一种默契,许多人家买菜时会多买那么半斤几两的,然后跟李晓言说家里买菜买多了,放着会坏,就给他们算了。 尤其是棚户区里有一家在屠宰场杀猪的,会时不时拿一袋猪骨头回来给李晓言,让她敲碎了给她妈熬汤喝,说这样才恢复得快。 李晓言把这些情义都记在心里,她一直搞不明白这帮人,他们常常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互相问候生/殖/器,甚至大打出手干上一架,相互踩压,背后碎嘴,但如果真遇到有人倒霉到活不下去,这些人或多或少又会搭把手,光和影在别处是怎样的她不知道,但在这个棚户区里,就是这么和谐的共存着。 李长青中途回来过两次,一次收拾衣服,一次想回来蹭饭,但他看见家里的伙食之后,就放弃了。李晓言不想跟他吵架或是打架,就完全当他不存在,她妈能下地走动了,偶尔会闷坐着哭一下,但她看见李晓言每天忙着读书做饭教许铮说话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消沉,得快点好起来把这个家盘活了,不然他们仨可能真的连生存都困难。 李晓言就这样精疲力竭的熬到了期末考试,她没有退步,反而进步了一名,这得多亏了那要人命的数学试卷,自从进入函数和各种相似全等图形复合考阶段,成绩榜上的阶级划分就立马清晰起来,贫下中农要得90分都得突破智力上的那层壁,而前面的那些变态考个140都要鬼哭狼嚎的说自己考差了,恨不得把卷子撕成碎片。 李晓言同学再次华丽丽拿了个150的满分,弥补了她在语文英语上的短板,又刷了一波新的仇恨。 李晓言拿到成绩单就想跑回家,却被她的班主任给拦下了。 “李晓言,跟我去趟办公室,有事要跟你说。”班主任一脸同情的看着李晓言,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什么事?”李晓言对她还是没有半分为人学子的谦恭。 “你妈前几天来找过我,你们家的事我都听说了,”班主任扶着眼睛,脸上的同情更加泛滥,也没注意到李晓言瞬间拉下来的脸庞,“你暑假是不是要去工地捡钢筋?” “我妈告诉你的?”李晓言有些震惊她妈会想到来她班主任这里求助,这不是往一个一直瞧不起她家的人面前送脸给她踩吗? “嗯,你妈说你跟一个在工地捡钢筋的收荒匠打听过,让他暑假带你一起去,你妈挺心疼你的,就来问问我有没有办法,给你申请点补助什么的,”班主任看着她,叹了叹气,“李晓言我告诉你,穷不可怕,怕的是没有志气,我们要有面对挫折的勇气和决心……” “你他妈都知道什么。”李晓言心里嘀咕一句,不过没有说出口。 “补助的事儿我会跟校长说,不过现在要放暑假了,这事儿恐怕要开学才能办,你回去跟你妈说一声,让她别担心,肯定能下来,啊。” 李晓言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走吧,你可别去捡钢筋,要加油学习,以后才能挣大钱,不要因小失大……”还没等她说完,李晓言就挥挥手跑出去了,她其实心里挺火大的,少年人的傲气让她接受不了向别人求救济,尤其是向她班主任这种人,但她还是把火气给压住了,她觉得跟她妈瞎吼一顿也没意义,而且更关键的是暑假终于来了,她终于可以摆脱束缚去挣钱了,这让她无比兴奋。 还有小铮,小铮的学习状况在加速往上走,她已经计划好了暑假要教小铮说多少话,学多少格斗招式,她希望能赶在小铮七岁前送他去读小学,这样小铮才有成为正常人的希望。 生活对于李晓言来讲,从来都不是爬满虱子的华丽袍子,而是鲜血和眼泪汇成的大河流,她在其中泅渡着,固执的要去河对岸看看,看看那里是不是有繁花盛景,天宽海阔。 这是她生而为人的希冀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