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婷一帮人拉着许铮跑了一圈,李晓言和高凡在后面不慌不忙的跟着。 那个音乐教室确实比想象中要恐怖得多,那个教室处于升旗台的后面,还是很久以前的木式结构,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光线十分晦暗,只有屋顶边角处漏光,就连窗户也不是安的透光玻璃,而是老电影里面的那种十分模糊的花玻璃。 别说这些孩子害怕,就李晓言和高凡第一次踏进去也感觉凉飕飕的,好像到了鬼片片场。 体育场在这个音乐教室后面,虽然早就听说过很简陋,但真见了现场,还是震碎了三观。 这操场是个挺规矩的长方形,四面都是砖墙,器材果然只有一个快锈到面目全非的单杠,而且那个地面,怎么说,李晓言之前还想着泥巴石子儿路应该是平平整整的,但这个地面完全是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中间有一个地方还长着一丛丛杂草,应该是趁着暑假没人践踏时烂漫茁壮地长起来的,中央和四周都矗立着几棵高壮的老树,给这里添了几分诡异的祥和感。 “都说西小穷,”高凡连眼角都开始抽搐抖动了,“真没冤枉它。” “噗!”李晓言止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还行,亲近自然。” “靠——以后咱弟弟真要在这里上学,我就来给他们免费除草。”高凡也乐了,笑得眼睛都快失踪了。 许铮每跑几步都要回头看看李晓言,见他姐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才能稍微安下心来,前些日子刘家豪给他画过几幅画,是校园的景象,又画了一张李晓言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场景,让他明白他姐暑假之前白天失踪的那段时间就是在学校里学习课本,许铮才对校园产生了亲近感。 今天见到真正校园的时候,他虽然觉得紧张,但心里却已经提前打了底,没有恐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转完校园后,李晓言向王婷婷询问校长办公室,记住了位置,三人才慢悠悠的离开校园,临走时王婷婷还拍胸脯承诺道:“我在三年二班,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三年二班找我,我来帮你。” 许铮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勾着李晓言的手指头就走了,那些孩子又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讨论作业大计。 “晓言,我觉得咱弟弟未来的桃花肯定开得比你旺盛,”高凡半酸半得意的说道,“就你那张冷脸,都能蒙骗一群光看脸的肤浅小男生,可咱弟弟天生就有股亲切感,我妈说的那什么,有观众缘,一看就善良,你以后可得好好为弟弟掌舵掌舵。” “去你大爷的,”李晓言斜过眼瞪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得亏他听不懂,他才多大,你一天天脑子里尽想些什么鬼东西。” “不是我瞎怀疑,”高凡乐呵呵的瞅着她,“你丫有些不正常,我跟周围小哥们儿小姐妹聊这些的时候,他们可乐的颠颠儿的,还让我帮忙介绍对象。就你丫,你自己死活开不了窍,还想扼杀咱弟弟的未来,我告诉你,没门儿,有他凡哥在,铮儿将来的情感生活肯定过得特滋润。” “哎,”李晓言长长吸了口气,又迅速吐出来,“我怎么瞅你这德行,再过几年你就想着要娶媳妇儿了是吧,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吧,你还得忍个几年。” “没情趣啊没情趣,”高凡恨铁不成钢的吧唧一声,“要么就完全不在乎,要么就直接想到结婚那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中间还有个重要的环节,叫做耍朋友,那才是最有意思的部分。” “滚!”李晓言被他油腻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言简意赅的将话题打住。 高凡真就滚了,他没把李晓言姐弟俩送回去,就坐一辆公交车走了,主要是怕回去后,要是小铮突然给他漏了底,他那一百二十块的工钱就送不出去了。 李晓言回去后,一直到晚上给小铮洗完澡,姐弟俩上床睡觉时,李晓言才发现枕头下的那个信封,她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大红毛爷爷,还有一张二十块零钱,还有张字条,是高凡那字如其人的肥肉字体。 ——这是哥给小铮读书用的,不是给你的,别会错意,以后小铮出息了,让他别忘了回报他凡哥,记住喽,这钱是投资,哥是冲着回报去的。 李晓言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被高凡给“蠢”笑了。 “小铮,”李晓言面对面看着许铮,“你喜不喜欢你凡哥?” 许铮听得懂这句话,点点头:“喜,喜,喜欢。” “嗯,这钱是凡哥给你的读书用的,你后天表现好点,争取进西小,咱必须把凡哥的好意给领了,好不好?”李晓言说。 许铮自然听不懂,只能辨认出里面几个词,但看李晓言说的严肃,就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响亮的回应道:“好!” “这才像话,睡吧。”李晓言把薄被盖上,小铮还是往她手里挤,李晓言已经对他这个陋习忍无可忍了,就换到另一头去睡,但小铮不像正常孩子那样能感受到这个举动所隐含的“深深恶意”,还是像个被设定了睡觉仪式的机器人,立马也换到另一头,恬不知耻的钻进了李晓言的怀里,把脑门贴在李晓言灼热的胸口上,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然后,留下李晓言一个人睁着眼睛在那里唏嘘感叹:“这么黏人可怎么办,都快七岁了,哎……” 都快七岁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小铮的生日,李晓言家从来不过生日,但绝大多数人家是要过的,尤其是有小孩的家庭,她看着怀里的小崽子,思考着是不是要给小铮过个生日。 面试当天,李晓言不但把小铮打扮齐整了,连自己也把唯一一套压箱底的好衣服拿出来换上,还去理了个发,把原本已经支楞八叉的头发给修理整齐了些,理发店的老板是棚户区里一个姓孙的阿姨,她瞧着理好发的李晓言,直接竖了个大拇指:“太漂亮了!晓言,你干脆留长头发烫个大波浪,准适合你。” “是您手艺好,我还是初中生,烫头发不合适。”李晓言还是谦虚了一把。 “哈哈,也是。你别谦虚,阿姨我还不知道,发型重要,脸更重要,”孙阿姨笑眯眯的拍了拍桌椅,“小铮,来,阿姨给你剪个日系头,最近正流行。” 李晓言指了指座位,小铮明白意思后,自己跑过去坐下,他的头发平日里都是李晓言给他剪的,李晓言是个没耐心的主,一大剪子下去,管它齐不齐,只要头发掉了就行,于是小铮常年顶着一头狗啃的头发活在这个人世间,而他最亲近的李晓言和刘家豪,都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孙阿姨给小铮剪了个超级可爱的日系头,小铮的眼睛有点像樱花眼,脸型秀气,像那些杂志封面上的日韩小少年,孙阿姨最近正在学这些“非主流洗剪吹”,小铮简直是她最完美的练习对象。 李晓言看着小铮,这才明白高凡经常说的那句话:“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好看了。” “阿姨,多少钱?”李晓言问。 “今天免费,”孙阿姨看着小铮,笑得合不拢嘴,“不是要去见校长吗,今天就免费,下回来就不给你免费了,你们回来后能不能让我带小铮去隔壁照个照片,我想贴在门窗上做宣传。” 李晓言看了看小铮,已经掏出钱的手停了几秒,便缩了回去:“好,谢谢阿姨,回来我带他来您这里。” “嗳,”孙阿姨握起拳头对小铮说道,“要加油哦,小铮!” “说谢谢阿姨。”李晓言对许铮说道。 小铮跳下座椅,恭恭敬敬对孙阿姨说道:“谢谢阿姨。” “不谢,谢啥,快去吧。” 李晓言带着小铮走出理发店,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酸有苦,更多的是暖……这位孙阿姨平时和她没太多交集,但她居然知道小铮要去面试的事,这一定是刘家豪告诉山东大娘,山东大娘又把消息传开的。 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湛蓝晴空,心里明白,这些事都是要记一辈子的。 姐弟二人到学校后,之前见过的那些孩子也在校园里,他们领着二人去校长办公室,姐弟二人进去后,他们也不离开,扒在门外看。 高校长是个挺年轻的女校长,看上去很精干,听说是教数学的,现在也负责五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程。 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和蔼可亲的人,但也不是凶神恶煞的,就是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偏向理智冷静那一卦。 “高校长您好,”李晓言恭恭敬敬说道,又摸着许铮的头,“叫高校长。” 许铮已经接受过一整天的练习了,立马训练有素的应道:“高校长好。” 高校长微笑着看了看许铮:“你们坐,别客气。” 李晓言先坐下,然后瞪着另一张椅子,许铮才坐了上去。 高校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许铮刚才和她打招呼时并没有目视她的眼睛,只是在听他姐的指令,还有坐椅子也是,许铮并没有听懂或者说在意她的话。 “他的情况你朋友跟我说过一些,”高校长看着李晓言,“说实话,就连我这个教育工作者也不太了解自闭症是怎么回事,你带他确诊过了吗?” “没有,要去省城,”李晓言本来想说自己没钱,但想着一帮孩子在门外,得考虑到小铮以后的处境,便改了个含混的说法,“现阶段还没法去。” “哦,”高校长大概明白了一些,“那你们怎么确定他是自闭症的?” “其实也没有确定,我有一个邻居叫刘家豪,他去北京买了很多相关的医学杂志,发现他的情况跟杂志上说的很像,而且这半年多我跟他一直在训练许铮,他进步很快,他应该算是程度很轻的那种,杂志上说要是自闭症孩子能在正常环境中成长,会对他们有很大帮助。”李晓言热切的回道,双眼都快冒出火花了。 高校长静默一会儿,许铮坐在椅子上一直左右看着,从来没有直视过高校长,这让李晓言很着急。 “他不太能感应到陌生人的存在,只有熟悉了才能感应到,以前他谁也不搭理,这半年多,我,我妈,刘家豪,还有刘家豪的奶奶一直在教他,他已经能感应到我们四个人了,而且他学习理解能力也在加速进步。”李晓言急忙补充道。 “他有没有暴力或者自残行为?”高校长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原本还算温水的脸现在完全变成了凉水,“你得跟我说实话,我要面对的是全校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 “有,”李晓言点点头,“那会儿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有过自残行为,但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偶尔会尖叫,但最近两个月都没有尖叫行为。” “他会上厕所,会自己拉上裤子吗?”高校长问道,“之前有个孩子坐在座位上就拉屎撒尿,而且完全不会自己脱裤子,后来家长们联合起来向前任校长施压,还是把那个孩子赶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自闭症,所以要向你问清楚。” “啊?”李晓言有些震惊,她不知道原来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心里凉了一大半,“他刚刚学会上厕所,不过到了新环境应该还是要重新学习一段时间,他还不会自己拉裤子,穿衣服。” 高校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蔼声说道:“教他很难吧,听说想学个东西也要重复几百次,而且你都不是他的亲姐姐。” 李晓言看出了她的同情和敷衍,便说道:“再难也不能让他随便就毁了,这世上给这些人的活路本来就不多,他们被看作没用的人,不该出生的人,我也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但我既然认他当弟弟,这辈子肯定都要护他周全,想办法给他挣条活路,您的难处我能理解,如果学校不收,我就在家里自己教。” 李晓言鼻头有点发酸,想在自己的面子掉光之前赶紧逃走,便直接将许铮扯了起来,欲往外走。 “站住!”高校长的声音突然凌厉了许多,“我问你教他难不难,你给我理解到哪里去了,听高凡说你还是实验中学的尖子生,怎么理解能力这么差,你语文及不及格?” 李晓言愣住了,她倒不怕别人说她,就怕别人假惺惺的,但这位高校长说的话可是一点遮掩都没有,一下就点出了她的死穴。 “坐下!老师都没把话说完,你就想走了,你把我的脸当球踢了?”高校长冷着脸说完,李晓言僵硬的坐下了,许铮不明白情况,见他姐坐下,立马也坐了回去。 “一开始很难,教了很久都不会,但这两个月好像找到了点窍门,他在加速吸收。”李晓言乖乖回答。 “嗯,是不是记忆力特别好。”高校长问。 “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看几遍就记住了,抽问也绝不出错,但感觉是靠记忆力背下的,他没办法理解里面的逻辑。”李晓言答。 “哦,这倒是个问题,”高校长笑道,“不过比起那些做一百道计算题,有五十道都是错的,我还更喜欢这种。” 李晓言苦笑一下。 “这样吧,你先送他来读一年级,不过上厕所这件事是个问题,你家最好来个人陪读一段时间,让他知道上厕所,习惯新环境了再离开,你看如何?” 李晓言猛地抬起头:“真的,您愿意让他来这里读书。” “哈哈,你跟他非亲非故的都愿意养他教他,我还是个教育工作者呢,”高校长笑了一会儿,扬起眉毛,“不过学校多个不太正常的学生,那些学生家长可能会有意见,而且你应该明白,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在学校里可能会被欺负,很多时候连我们老师都不知道,这里面会引起一些说不清的争端,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是,我明白,”李晓言站起身,身子崩的板直,给高校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高老师,我,我真不知道说啥才好。” 许铮也站起身,依样画葫芦的给高校长鞠了一躬,门外的那些小孩嘻嘻哈哈的笑着,高校长眼角一下拉,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啥都不用说,回去准备准备,哦,你最好一会儿带他去厕所看看,今天要是不忙,就教他一会儿,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晓言喜笑颜开,又说了好几声谢,才带着小铮走了,她看着这个古朴简陋的校园,心里异常舒畅,都快开出迎春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