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我不是皇帝了,你还会陪着我吗”——半年前,那个疑问没能问出口,而今谢昀已经编织好了给自己的解释。他很相信,也坚决地认为自己应该相信,朔月会、也必然会长长久久、忠贞不移地陪伴着自己,就如同他曾经千百次承诺过的那样。如果不相信,那便是对朔月的背叛。这样想着,因为父母和祖母的欺骗、算计和铲除而冷硬荒芜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像是干涸的河床突然被地下的泉水浸润了。烛火一闪一闪,谢昀好像看见了朔月的面庞。他朝自己笑,秀丽得像春雨后新抽枝的桃花。谢昀温柔地微笑起来,在黑暗中描摹出记忆中的面庞。朔月,我会带你回家。月亮高悬天际,像黑暗夜幕中巨大的眼珠,无声地俯瞰人世间。深夜时分,京郊废宅的私牢迎来了他的猎物。四下无人,纵使有人,谢昀也并不在意。私牢的地形布置他已然烂熟于心,不多时很便锁定了要找的人。云破月来,微弱的月芒透过高高的天窗,洒到角落里的少年身上。月光一点点退开了阴影,覆满灰尘的面庞渐渐变得明亮。铁链叮当的声响中,朔月于迷蒙中抬起眼瞳,见到了刚刚出现在梦中的人。【作者有话说】谢昀自我说服:朔月不会离开我,他最爱我,就算他离开我了也是想找机会为我报仇。—ps:预警!预警!!预警!!!接下来的情节争议比较多,大家小心订阅,不喜欢及时止损,不要吵架,非常谢谢大家!第63章对不起一别半年,他们幻想过无数重逢的模样,不料再见面时却是这样难堪和狼狈。朔月慢慢抬起眼瞳,只见那身影出现在黯淡月色里,像一场恍惚的梦。眼前的人朝自己走来,渐渐占据全部的视野。朔月睁大眼睛,倏然又迅速地低下去,连带着吞咽下所有的情绪。他不大想被谢昀看到这幅狼狈形容,想伸手把粘在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只是绑在手腕上的铁链过于紧了,直到手腕被铁链扯得泛起青白,也没能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是不死的人,只有用绷紧的铁链,才能真正将他锁住。昏暗狭小的囚牢中,满地深深浅浅的血,干涸的,新鲜的。自责和怨恨像火一样烧起来,比之宫变那日更燎人肺腑。谢昀原地静默片刻,方才略略抽身出来,快步走到朔月身边。“别动了。”谢昀在他身边蹲下,“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张嘴。”“不要紧……”朔月往后缩了缩,声音听着有些哑,但还是乖乖张嘴,“伤都好了,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大事……”“咽下去。”谢昀没有理会他无用的找补,将一粒红色药丸喂进他口中,“就算长生不死,也受不住这样。”药物入腹,在寒凉的身体中荡起一阵暖意,旋即匕首砍断锁链,僵硬的双手得到了自由活动的空间。谢昀替他揉揉手腕:“还能动吗?”朔月点点头,目光略略下移。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谢昀才发觉,朔月左脚脚踝上还钉着一条铁环。坚硬的铁条贯穿了脚踝最脆弱的骨肉,紧紧拧成一圈,与牢牢钉在墙壁上的铁索连环,使受刑的人只能在极其狭小的地方活动。骨肉无法吞噬扎进脚踝的铁条,只得一遍遍重生,一遍遍流血。林遐探究长生多年,一朝得到真正的不死之身,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将所有的想法都试验一遍。看清情状,谢昀霎时便红了眼。朔月察觉到他的情绪,费力地抬手,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没事的……拔出来就好了,不会断的。”温凉柔软的触觉让谢昀微微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砍下匕首,斩断了那条锁链。他细心养育的花,捧在手心的珍宝,被随意折断枝叶,扔在泥地里,任谁都能踩两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纵然知道朔月身上不会有更多的伤口,他依旧不敢用力,只轻轻亲了一下朔月的额头,将人抱起来:“我们回家了。”铁链落在地上,拖曳出冰冷沉重的声音。斜斜的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点一点覆盖了地板上的月光。察觉身旁之人有些僵硬,谢昀轻握了握朔月的手,无声地安抚他,不必害怕。他会将朔月带回家的。林遐在二人面前站定,笑盈盈地问候:“你来了?”谢昀低头替朔月擦净脸上的灰尘,方才冷笑一声:“你这么急着见我,我岂能不来。”林遐不在意他的不敬,却徐徐笑道:“早听说陛下最重孝道,怎么如今见了生身父亲,却连一声尊称都没有?”生身父亲——谢昀微微一滞。他下意识去看朔月,心中一阵慌乱,却又想到朔月被林遐拘禁在这里四五日,依照林遐的性格,旁的不说,必然已经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不是皇室血脉,而是被强迫、被欺瞒的产物。他是鸠占鹊巢的斑鸠,是恬不知耻的冒名者。母亲厌憎他再正常不过,他是罪孽的果实。谢昀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怀中的朔月,在朔月回看过来的一瞬间,又被烫着似的,迅速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