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清抚摸着他面庞时露出的痴迷笑意,不由僧人站在易命阵法中不肯离去的身影,自城墙坠落的朝露释然而笑,如倦鸟归林,还有因自己而死的母亲,此刻正长眠在铺满蓝紫色小花的春日山林。就在这时,他卸下了一千斤的重担,轻盈得像一根羽毛,随时可以飞向远方的天空。他闭了闭眼睛,听到母亲遥远的呼唤。“对不起。”朔月静静凝视着谢昀,忽然开口。怀抱自己的手臂剧烈震颤了一下。那双眼睛掠过许多情绪。茫然、怨愤、怔忡、委屈,而回应他的只有冰天雪地一般的宁静。身躯已经难以行走,支撑的只有灵魂。他推开谢昀,朝谢从澜走去。外头白布飘扬,哭嚎震天。太皇太后薨了。“辛苦了。”谢从澜温声嘱咐朔月,“先去外面等我。”朔月慢慢地点头,幅度极其轻缓——他没有更多力气支撑自己做更多动作了。各色目光下,众人为他让他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通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一步一步朝外走去,踏过的地方落下斑驳的血迹。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作者有话说】很长很长的一章。第88章你在哪里不眠之夜转瞬即逝。宫殿长阶上鲜血未清,昨夜便已经随风远去,没人再敢提起。血债已经血偿。那些算计、争斗和不为人知的爱恨,都将化作史书的尘埃。春日飘扬的白布中,谢昀开始了平静的生活。他没有回宫,更没有像有些人想的那样争夺皇位。从前争夺皇位只为自保,而今真相大白,血债血偿,纵然明天就被赐死也无所谓——何况谢从澜看起来还保留了一两分人性。那晚他看着朔月离开,知道朔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所有人都退下,他也准备离开,但在他身后,谢从澜却忽然出声:“不再见朔月一面吗?”谢昀不置可否,却又听谢从澜幽幽道:“也是,你从未真正理解过朔月,又何必再见。”“……”谢昀一时恼怒,“你……”谢从澜打断他:“你一心想要朔月自由,可你又何尝真正站在朔月的角度想过问题?”“你自诩对他好,不遗余力给予他自由,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想要你稳坐皇位,陪伴你保护你的心也再真切不过,可你做了什么?”歪理邪说。谢昀觉得手中刀蠢蠢欲动。正在他忍不住想要弑君时,只听谢从澜一字一顿道:“你一句话也没说,就放弃了皇位,违背了与他的契约——是你先违背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朔月陪伴着什么都不是的你?”春日里的西郊小院里,天光清澈,草木萌芽。谢昀就一直在这里住了下来。院落不大,远离闹市,他一人生活绰绰有余,每日读书、养花、学着煮饭,倒也惬意。只是他偶尔望着东厢房出神。那是他原本给朔月留的房间。或许谢从澜说得对,他根本没有资格要求朔月陪伴自己——什么都不是的自己。这样平静的生活满打满算只持续了一天。第二日的清晨,小院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谢昀正挽着袖子,准备拔了院子空地上的杂草,种点菜自给自足。他站在门口,蹙眉看着谢从澜,并不打算将人放进来:“陛下来此,有何贵干?”门前的阴影里,谢从澜脸色有些阴沉。他没回答谢昀,直直跨过大门,朝院里走去——谢昀不客气地拦他:“做什么?”院前垂杨袅袅,牵马的侍从悄无声息地退进阴影中。谢从澜寸步不让,眉眼划过凌厉颜色:“朔月呢?”早起的飞鸟啾啾啼鸣着掠过天空。一瞬间谢昀几乎怀疑自己听错:“谁?”“别装听不懂。”谢从澜逼近两步,语调冷冷上扬,“我不信朔月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宫来找你——你是不是把他关起来了?”荒谬。谢昀只觉得好笑,一句话都不想回复,便要关门送客。谢从澜却牢牢抵住门:“让我进去看看。”他素来病弱,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谢昀懒得回应他,更不在意沉重的木门会不会挤到九五之尊的手,推门的力气一丝也没有收敛。藏匿在阴影中的暗卫一拥而上。谢昀冷眼看着这番如临大敌的做派,嗤笑一声:“陛下这是带人抄家来了?”他抱臂环顾四周,眉眼间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那陛下可要失望了,这里只有破房几间,小院一所,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私兵死士,只有人命一条,想要就拿去。”“谢昀。”谢从澜深吸一口气,试图劝自己耐心一点——这家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死倔,也不知朔月到底看上他什么。“从那天晚上朔月离开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对上谢昀微微怔愣的目光,谢从澜沉声说道,“上上下下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他不在宫中。”他对谢昀脸上掠过的巨大怔忡和慌乱视若无睹,继续冷静地发问:“我以为他会在你这里——如果他不在这儿,他会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