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笑。再抬头去寻觅时,却已经找不到了,只有面前的人依旧面沉似水。不管怎么样,朔月终究是住下了。他没住柴房,也没住地窖,而是住进了小院的东厢房。东厢房宽敞亮堂,清早起来阳光率先落进这里,日暮余晖遍洒时满屋灿然光辉。——他不知道,这就是谢昀原本给他准备的房间。清澈晨光中,谢昀推开门,淡声道:“先说好,你想留就留,银子花完之前我不会赶你走,但别的不能保证。”朔月连忙点头,心中隐隐雀跃。朔月行李不多,只需要简单收拾一下,所幸这房间被褥桌椅俱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谢昀就在窗外看着。死而复生,更甚大病初愈。要是随便找间柴房睡,恐怕要出事,岂不是白救回来了。也罢,就让他好好睡这间房吧。一番交谈,已近中午。朔月放下包袱,本着不白吃白住的想法,积极主动地去做饭。只是很不如人意。死过一次,他仍然保留了尝药的能力,但很显然这份能力没有拓展到做饭上。何况他过去接触的唯一能与做饭扯上关系的事物,就是炼丹。显然,炼丹和做饭不是一回事。谢昀抱臂站在灶房外,默然看着灶房里白雾缭绕烟熏火燎,各色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再这样下去,中午的饭可以拖到晚上吃了。他叹了口气,进去把脸庞花得像猫的朔月拎了出来。好歹给了银子,管一顿饭还是绰绰有余的。饭桌上,朔月已经洗干净了脸,乖乖坐着等开饭。午饭很简单,一盘清炒的绿叶菜,一碟切成片的腊肉,文火熬煮的萝卜和肉丁,一锅米饭和几块集市上买的胡饼。朔月端着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忍不住想,谢昀好厉害,会当皇帝,还会自己做饭。说起来,这是他们自分别后第一次一起吃饭。从前一起吃饭习以为常,桌上摆的是御厨烹饪的山珍海味,什么酒蒸鲥鱼、虾酿橙、雕花蜜煎,名字冗长复杂,味道精妙复杂,俱是眼前这桌家常菜不能比的,朔月却吃得香甜。——他跋涉许久,又饿着肚子等了谢昀一夜,早已经饿了。谢昀冷眼看着他夹菜,冷不丁道:“在宫里谢从澜不给你吃饱饭?”谢从澜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区。朔月卡了卡,不知道怎么作答,只好默默收回了筷子,只去啃面前的白米饭。谢昀莫名其妙看得一阵窝火,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把菜往朔月面前推了推。朔月抬起眼睛看他,眼睛最初带着一丝茫然,但立刻就变得亮晶晶的。谢昀言简意赅:“你交了银子,该管你一顿饭。”于是亮晶晶的眼睛又低垂下去。一顿饭吃的默不作声,真正做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前者,只有食物香气久久缭绕不去。谢昀其实有许多想问的,但最后都没有问出口。朔月一口一口吃得认真。他想,大约还是先吃饱比较重要,那些问题以后再问也来得及。吃饭途中,朔月不忘偷眼观察着。见谢昀放下筷子,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吃饱,当即也放停下,积极主动地收拾碗筷,去洗碗了。谢昀由得他去——毕竟没人喜欢洗碗。他无事一身轻,闲逛到厨房。他盯着厨房里的忙碌背影,承认朔月很乖很自觉,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爽,很不爽。谢从澜待朔月不好——他更确认了。从一开始的算计,到后来的束缚,哪一点为朔月考虑过?亏得朔月还为他着想,临走还给他健康身体,他就这么对朔月,走的时候都不知道给人装点吃的?再说,朔月不要钱,就不知道派人偷偷塞点?也不知道这皇帝是做什么吃的。满腹不知从哪来的怨怼间,谢昀忽然瞥见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箱子。正午时分,四周空无一人,这箱子就放在大门前,没上锁也没做隐藏,浑身闪烁着“快打开我”的奇异光芒。谢昀扯扯嘴角,已经猜到了结局。正午明亮阳光下,只见里头金灿灿银闪闪,银票地契不要钱一样摞成山。箱盖里粘了一张字条,简单写了两个字:诊费。是谢从澜的字迹。谢昀哼了一声,愈发觉得气不顺。身后响起脚步声,伴随着“还需要做什么吗”的问题。谢昀头也不回,下巴点点那一箱金银珠宝:“你家陛下给你送来的银子,好生收着吧。”“有这些银子,别说住一间厢房,就是买十个这样的院子也绰绰有余。”这一箱金银,要送到他手上,自然不会无人看守。朔月找了又找,终于在林荫地里找到了隶属皇家的侍卫。侍卫一个激灵:“呃……公子?”片刻之后,朔月小跑过来,气还没喘匀,额头沁出细密的汗。远处有个推着小推车的身影离开。侍卫只叹生活不易,原本想借着出公差的机会在林荫地里偷闲一二,却迫不得已添了新工作,将那箱金银原样奉还。他慢悠悠推着小车回宫,心中庆幸朔月给自己留了口信——若陛下要生气,就与他提容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