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头套的那一刻,她觉得......这个世界的空气真的好清新啊! 她整个人都舒服起来,尽管此时她发现自己手上的皮肤已经变得又皱又丑,但她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一身轻松地进入洗浴间,洗浴之后,戴好口罩,从另一个门口出去,按原路程返回研修楼的宿舍。 一路上都能遇见作为蒙面侠的同事,有的认得出来是谁,有的认不出来,但并不妨碍他们互相问候。 厉宁述在楼下等她,两边手都提着东西,正跟门卫聊天,听对方问自己现在疫情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之类的。 “厉医生!”她看见他了,一心急,就一路小跑着跑了过去,到了他跟前,甚至还轻轻地蹦了两下,“你等多久啦?” 她背着手抬头看向他,眼睛微微弯起来,厉宁述好像能透过口罩看到她嘴角的笑。 特殊时期,舒檀已经改了以前喜欢和他拥抱的打招呼方式,变得含蓄很多,连并肩走着都保持一点距离。 摁电梯的时候是用房门钥匙,到了楼上进门,她才发现厉宁述还带了睡衣在包里,不由得好奇,“你申请了宿舍么?” 厉宁述摇摇头,又笑着看她一眼,“我这不是才来么,现在申请来不来得及?” 舒檀愣了愣, 眨眨眼,似乎没弄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厉宁述没有再解释一遍的打算,低头整理着带给她的东西,除了吃的,还有用的,比如备用的口罩和酒精,还有新的护肤品,尤其是护手霜和擦脸的,连面膜手膜都有。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下来,舒檀忙了一天,精神持续高度紧张,眼下已经很疲惫,脑子转得也没那么快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哎呀,这句话好像有点东西,但是啥呢? 好像马上就想到了,又不对,所以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她抓抓头发,刚要问,就听厉宁述先开口了,“去洗澡换衣服,来喝汤,喝完了汤,你可能就想明白了。” “哦......那......”舒檀眨眨眼,下意识又问了一句。 厉宁述笑了起来,“想不明白?那你明天喝西北风,我不来了。” 舒檀:“......”后果这么严重的吗??? 她叹口气,皱着眉头,一脸沉重的去浴室换衣服,小脸皱巴巴的,厉宁述拧开了保温饭盒的盖子,回头一眼她有点沉重的背影,差点笑出声来。 哎哟,他家姑娘不是被防护服憋傻了吧:) 舒檀一边洗澡,一边努力的想问题,想着想着就跑神发呆,直到身上的皮肤被热水淋得已经有点发痛,她回过神来嘶了声,忽然脑子里有一点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厉医生为什么问我现在申请来不来得及?申请宿舍难道不是跟后勤说么,又怎么可能现在都要入住了才申请? 他是那样做事没计划的人么?不是啊! 那也就是说......她忽然间明白过来,她说的申请,不是跟后勤申请,是跟她,也就是说...... “啊——” 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厉宁述吓了一跳,忙过去门口,敲敲门,“舒檀,怎么了,还好么?” 没人回答她,里面安安静静地,他心下有些不安,于是又敲了敲。 “......没、没事,我没事。”半晌,舒檀才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忙应了句,“我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厉宁述说了声小心点,离开了卫生间门口。 舒檀在里面,头顶是热水哗啦啦地浇灌着自己,她忽然间觉得这里面真热啊,热得她心慌气短,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也不敢出去。 厉宁述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出来,又去敲门了,扬着声音问道:“舒檀,你洗好没有,还不出来?一会儿晕过去了!” 说完他站在原地等了等,以为会等到她说一句什么,结果并没有,而是...... 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门缝,然后从里面伸出个 包着头巾的脑袋,四目相对,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她就先满脸通红了。 眼神也四处乱飞,就是不看正主,“呃......你、你在这儿......干嘛呀......” 厉宁述眉头一挑,笑了,“哟,反应过来啦?” “咳咳咳......”她疯狂眨眼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反应......嗯,反应过来了......” “那我去换衣服?”厉宁述笑眯眯地问道,神色温和,和平时别无二致。 但舒檀的脸变得更红了,更不敢去看他的脸,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低声嗫嚅着胡乱应道:“你你你......换就换,快去换,不要跟我说。” “快去喝汤,是你喜欢的五指毛桃煲鸡。”厉宁述笑着拍拍她头顶的毛巾。 舒檀低着头飞快地从他身边溜开,回到卧室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窗户,让冷风扑在自己的脸上,吹了半天才冷静下来。 随即内心升起一股期待来,这股期待感灼热得惊人,好像能将她燃烧殆尽。 她永远记得这个冬夜,外面的疫情越来越严重,是人间的寒冬,但被窝里永远温暖如春,她的眼泪沾在他的唇上,他的吻烙印在她的心尖,轻吟细细,是情人之间脸红心跳的耳语。 她问:“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我做了个梦。”他答,“我梦见我失去你了,阿檀,我知道一切都很危险,只是不愿意让我们之间有任何的遗憾。” 她在灯光里仰视他的脸孔和眼睛,发现他双目赤红,忽然心底便升起一阵酸涩来,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安慰的声音透着忍耐,“不......不会的......我、我不会出事......” “......最好是。”他沉默半晌,忽然用力一送,喟叹伴随着话语逸出唇边。 “阿檀。” “嗯?” “阿檀......” “......我困了。” “睡吧。”他轻轻地拍着她背,让她贴着自己的心口,听着她的声音慢慢平缓均匀,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说完想说的话,“我将永远爱你。” 说完后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她好像听见了,眉毛颤了颤,然后嘴角弯了弯,整个人都贴进了他的怀里。 厉宁述察觉到了,于是笑了声,放在她背上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 灯光暗下,万籁俱寂,心跳和呼吸此起彼伏,渐渐交缠在一起,是今夜的安魂曲。 天亮以后,她红着脸,满脸羞怯地还给他一个吻,然后神清气爽地,再次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相对而言,厉宁述的工作要轻松很多,每天早上,他会在家做自己的事,一边熬汤,一边看书,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一个活物,以前会害怕冷清,现 在不觉得了,这样才安全。 桂棹接到任务,说要出一首抗疫歌曲,厉宁述没多久便完成了词曲,还跟桂棹商量好,找严星河的女朋友拍摄mv,除此之外,他的工作,便只剩下每天下午两三个小时的查房。 查房结束之后,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去食堂去拿提前带来的汤去舒檀宿舍给她准备晚饭和宵夜,大多数时候会留宿,就算她夜班的时候他也不回去。 随着最长春节假期的结束,容城迎来了春运返程高峰,门诊的人流量越来越大,感染科迅速开启了另一层病房,用以收治越来越多的患者,形势越来越严峻,从江城传回来的消息也并不乐观,其他地方的确诊病例也越来越多。 包括死亡病例。 舒檀第一次看到患者抢救无效死亡,是在大年初十的上午,紧张的抢救之后,病人最终不治,她反复想起这人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医生,我想活着,我要当爷爷了。” 她想哭,又不敢,怕眼泪模糊了护目镜,只能忍着,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次投入工作,疲惫不堪,又只能咬牙坚持。 每天唯一可以放松可以的时候,就是在厉宁述面前,他会抱着她,哄她不要难过,会温柔地哄她入睡,他是她最强的后盾。 而在此时,厉宁述却要出差了。 “我跟老爷子要去一趟京城,去会诊几个病人,大概要三四天,你好好照顾自己,回来之后我还得隔离,就不来看你了。”他有些不舍,但目光很坚定。 舒檀望着她,片刻后点点头,“去吧,我自己能好好的,别担心我。” “等你回来,隔离结束,可能情况就好了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南山寺看花啊?”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要他抱,小声地撒娇,“好不好呀?” 厉宁述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嗯了声,“好,都听你的。” 顿了顿,又说:“等这次疫情过去,我送给你一份礼物。” “是什么?”她好奇地仰起头,又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说嘛,说嘛,提前告诉我呗。” “不行。”厉宁述摇摇头,不肯回答,为了躲避追问,他选择了让她忙起来,忘了这个问题。 舒檀被亲得七荤八素的,连时间都忘了,也就不再追问他到底会送给自己什么礼物,等再想起来,人家已经离开容城了。 说好了只是去三四天,结果厉宁述和罗老爷子因为那边的病人情况复杂,又临时要开会,这一去,就在京市待了半个月,再回来,已经是二月底。 等他居家隔离结束,已经是三月份,这个时候,容城的疫情是真的开始有了要缓解的迹象。 没想到真的被舒檀说中了,虽然离能出去赏花的程度还远得很,但气氛已经不似二月时那 么紧张,一附院的隔离病区也已经有了不少的出院病例。 在这个过程当中,舒檀经历了病人抢救无效的难过,经历过彻夜收治病人的紧张,也尝试过在处理病人时差点弄破手套造成职业暴露的有惊无险,还有看到好转和出院时的兴奋和如释重负。 还有最让她意外的,是范女士竟然也因为长期的高强度工作而生病了,幸好只是低热和鼻塞,核酸检测是阴性的,ct结果也不支持新冠肺炎诊断,只需要居家隔离即可。 范女士一开始是瞒着她的,但视频时她觉得不太对劲,追问之后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再开口,她已经哽咽一片,“......妈妈,我害怕。” 在病区里,所有病人都将她和同事们当作倚靠,向她寻求安慰。她每天查房,除了关心病人的病情变化,关心他们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还要不停地安慰他们,说会好的你马上就能出院啦,别怕有我们呢,可是没有人会想起,她也会害怕,也会睡不着,也会哭泣。 “我头发都大把大把的掉,妈妈,我会不会成秃子啊?”她抹着眼泪担心极了,“成秃子多难看,我不想。” 范女士红着眼睛,笑骂她,“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啊,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没事嘛,家里你也不用担心,你爸虽然不回家住,但我们每天都视频的,都好着呢......” 近百个日日夜夜,就是在这样互相安慰和给彼此打气中度过的,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关卡,这段特殊的日子,终究成为了他们理解彼此和靠近彼此的催化剂。 她偷偷地问范女士:“妈妈,你说,我跟厉宁述结婚,好不好?” 范女士想了想,点头,“好啊,我觉得可以,你赶紧的,三十岁之前给我生个外孙。” 舒檀猛摇头,脸都红起来,“那不要,我还不想这么快当妈妈。” 范女士瞪着她,“......那就挂了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厉宁述居家隔离结束,重新返回医院工作岗位,又穿上了白色的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在查房时和舒檀面对面地擦肩走过,差点没有认出彼此,还是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试探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她愣了愣,诶了声,“你回来了啊?” “是啊,我回来了。”他张开手,难得的情绪外露,就这样在病区里抱了抱她。 四月中,援江医疗队凯旋归来,紧接着,一附院隔离病区将一个又一个康复的病人送出去,然后,宣布关闭。 但这里会仍保持原样,等待有需要时再次启用,因为这场战役还在继 续,下一刻,随时又有危险袭来。 舒檀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亲手关门,亲手贴封条,然后逢人就笑呵呵地说:“关门大吉啦!” 五月的天,阳光热烈明媚,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灿烂的笑脸如同浴火过后的新生,充满着希望和朝气。 在酒店自我隔离十四天之后,她回了家,这个家,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了,进门时,早就接回来的老黑和小白正蹲在换鞋凳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喵——” “嗯——” 喵完了,又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她,胡须动动,满脸期待地抬抬小胳膊,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蹲下来,一手拉一边,和它们握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