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1)

两人磕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日常,拐了好几个大弯,才转到正题,胖婶从她火红色的大棉袄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问说:“这小孩你瞧着怎么样?”
  冷翠芝仔细端详:“浓眉大眼,挺俊俏。”
  胖婶斜眼观察冷翠芝,看她眼角有满意之色,笑得两腮红润。
  冷翠芝:“多大了?”
  胖婶热情洋溢地介绍:“22了,长你家云云3岁。”
  冷翠芝:“干什么工作的?”
  胖婶:“家里开了两间五金店,他帮他爸看店。”
  冷翠芝:“独生子吗?”
  胖婶:“不是,上头还有个姐姐,外省念大学呢。”
  冷翠芝:“那他怎么不想着上学呢?”
  胖婶“嗐”一声,道:“男孩子皮,心不在读书上呗,不过人不笨。”
  “这么好的条件呀!”冷翠芝心下生疑,试探问:“能看上我们云云吗?”
  胖婶脸上滑过一丝尴尬,喉头哽住,似有难言之隐。
  冷翠芝心口顿时凉了半截,佯装不解地问:“怎么了?”
  胖婶干笑两声,说:“乡里乡亲的,我不瞒你,给你交个实底,这小孩哪都好就是命不好,四五岁的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左腿吧……有点畸形。”
  “是吗?怪可怜的。”冷翠芝心里骂,好你个胖婶,竟然介绍了个二级残废给我闺女,看不起谁呢!脸上却还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和邻里间往来该有的热情。
  胖婶打个哈哈,便只顾着嗑瓜子不说话了,等冷翠芝拿主意。
  冷翠芝借口说:“等一会儿丫头回来了,我给她看看照片,问问她的意见。”
  “行。”胖婶说,“她要是看对眼了,我安排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胖婶起身,而起身的同时还不忘了再抓一把瓜子揣进兜里。
  冷翠芝冷眼看着,将她送出家门,门“砰”一声合上,她随即变脸,跟一直坐在旁边只抽烟不搭腔的梁冬封咒骂,“什么人啊她是。”
  “行了!”梁冬冯沉着脸,却说:“男方没嫌弃你闺女是个痴呆,你就烧香拜佛吧。”
  冷翠芝一口气憋进肚里,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
  梁冬封不耐烦地瞅着梁竹云紧闭的房间门,问:“她人呢?”
  冷翠芝低眉顺眼答:“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说着捞起沙发上的脏衣服,走到卫生间。
  房间一阵传来哗哗的水声。
  ——
  日常戏,两位老戏骨的表演都很自然,特别是宋芳琴将怕丈夫的家庭主妇形象刻画的惟妙惟肖。
  春蕊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她读了剧本,知道这一幕在发生什么。
  她突然心里生出疑惑,梁竹云才19岁,冷翠芝已经急不可待地给她寻找婆家,她知道什么是恋爱吗?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吗?如果知道,那么在哪一个关键点,她对李庭辉生出情感?如果不知道,那么春蕊自己最初的理解——梁竹云对李庭辉是爱情的观点,还成立吗?
  春蕊想问一问赖松林,但赖松林此时太忙了,没空搭理她。
  春蕊作罢。
  又过了一阵,宋芳琴补完两个侧面机位的镜头,从二楼款款踱步下来,她走到严文征跟前停住脚,手里晾出刚才拍摄用的剧照,眉眼弯弯地说:“这是谁家大小伙子,老帅了,可惜了,我生的是儿子,要是女儿的话,一定招进家里做女婿。”
  严文征垂眸一看,滞了一下,随即咧嘴乐了,“怎么是我的照片,从哪弄的?”
  周边的人一听,纷纷勾头挤来围观。
  春蕊不知所以,茫然地望向他们。
  赖松林正和执行摄影商量镜头参数,百忙之中,插了句话:“道具组的恶趣味。”
  宋芳琴问:“你这时多大年纪啊?”
  “20岁。”严文征印象深刻,“当时跟着陈晓东导演在云南拍《西瓜树》,晌午收了工,天太热,刘志峰监制买了个大西瓜慰劳我们,摄影老师偷偷拍了照。”
  “都16年了。”宋芳琴说:“那找这张照片可费了番工夫呢。”
  “是啊。”严文征笑着,黑亮的眼珠此时特别鲜活。
  宋芳琴因为认识刘志峰,两人岔开话题,聊了几句旧友,随后,宋芳琴被经纪人叫走。
  春蕊见缝插针,凑到严文征身边,冲严文征手里捏着的照片一勾下巴,好奇地征询:“严老师,能给我能看看吗?”
  她被晾在一边,并不知道大家在讨论什么,不过,她认出这是刚才戏里,胖婶递给宋芳琴的照片,以为是梁竹云的相亲对象,她好奇他的模样。
  严文征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好脾气地将东西递过去。
  春蕊第一眼没认出这是严文征,只觉得这个男孩睫毛长长的,正面冲镜头笑,笑容很羞涩,眼神忧郁。恍惚间,觉得神情有些熟悉,细细打量,才将人对上号。
  春蕊:“……”
  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严文征赧然,他伸手想抽回照片,熟料,春蕊倏地手臂往后一缩,躲开了。
  严文征:“……”
  春蕊朝赖松林问了句:“赖导,照片还要回收二次利用吗?”
  赖松林粗手一挥,豪爽地说:“便宜你了。”
  春蕊随即抿着嘴巴,嘴角翘起弧度,她将照片两只手奉到严文征眼前,真诚地说:“严老师,能给我签个名吗?我想借花献个佛。”
  严文征无奈叹气,妥协说:“签什么?”
  春蕊张口就来:“好人一生平安。”
  严文征:“……”
  第17章剖析 开剧本讨论会。
  晌午收工又是拖到下午三四点,春蕊跟着剧组吃过饭,打发小婵回酒店休息,她自己溜回梁竹云的房间,反锁门,伏在书桌重新读剧本。
  区别以往大段人物对白式的文字表述,这次的剧本,她的戏份几乎全为人物动势的简单形容。
  开机前,春蕊的案头工作集中在标注动作,然后通过联想,将每场戏里她所需做出的表情和行为贯穿得当,她的表演目的便是让每个动作落到实处,从而不走样。
  这也是她多年表演经历沉淀而成的习惯。
  可开拍后,实际呈现出的效果并未让赖松林满意,甚至于被严文征批评说,她是在一般化、概念化地去表现人物。
  一般化、概念化其实有点书面用语的意思,直白地翻译过来,严文征是暗讽她演戏偷懒,不用心。
  就好像简单的区分颜色,赛车的红、芙蓉花的红、以及血液的红,它们本该是三种完全不同的红色,意味着三种不同的含义,然而春蕊仿佛看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常常以应对某种红色的反应方式,去应对另一种红色,从而做出相同的反应【注】。
  春蕊扪心自问,她是真的区别不了吗?
  不是。
  真正的原因在于她过度图解动作,缺少情感。
  而难以与角色建立情感共鸣的毛病,其实与她一路的成长息息相关——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与自己追求的,相去甚远,现实是无奈而残酷的,春蕊的内心逐渐走向封闭。
  自身的问题,春蕊也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以往拍电视剧,她可以通过控制台词的抑扬顿挫,将角色的性格传述正确,而且基于她演戏类型的单一,大多情况下,她的角色是处于一种处变不惊的“零度状态”,她本身容貌就生的平静,脸色板起来,毫不费事地便可将御姐形象立住,因此,代入不了角色,看起来并不影响她的表演,问题便一直没能得到解决。
  然而,《听见你的声音》这部电影,无论从剧本创作本身,还是拍摄手法,都致力于通过内心戏塑造人物,毫不意外,春蕊再一味地套用表演格式,情感的传达只会浮于表面。
  当下的观众不喜欢不自然的、人工的东西,观众能轻易看出来春蕊在表演,那么春蕊就是失败的。
  虽然春蕊表面漫不经心,一副拿到片酬、拍拍屁股就走的态度,但心里是渴望让梁竹云真实起来的。
  她试图重新去解读自己的戏份,重点放在梁竹云做每一个表情或者动作的动因上。
  她难得沉下心,彻底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小婵待酒店趁着空闲时间写她的工作总结,见夜色越来越深,春蕊却迟迟未归,她打电话,始终无人接通,便焦急地跑来寻。
  片场找一圈,在照相馆熬大夜的工作人员都说没见到春蕊人影。
  小婵登时吓得小脸褪去一层血色。
  “别急,你再打个电话问问。”刘晋拓安慰说:“那么大的人了不至于走丢。”
  杵一旁正跟置景组组长闲聊的严文征听到两人对话,眉心一拧,挪两步走到门口,朝对面建筑楼二楼梁竹云的房间望去,窗户里闪烁着灯光。
  他抬手一指,说:“她应该在三号片场。”
  小婵急匆匆跑过去找,拍开房门,果然是春蕊。
  “你可吓死我了!”小婵哭丧着脸,两手做作地捂住胸口,抱怨说:“我差点打110,报人口失踪。”
  春蕊:“大惊小怪。”
  小婵:“苏媚姐叮嘱过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春蕊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没多做解释,掏手机看了眼时间,察觉已经九点多了,她到书桌前收起剧本,说:“回去吧,好冷。”
  小婵嗫嚅:“谁让你躲在这里读剧本的,这房间连个暖手的物件都没有,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小婵惦记着人找到了得跟严文征汇报一声,便让春蕊稍等一下,她拐去严文征身边,说:“谢谢严老师,人找到了,刚闹了个笑话。”
  严文征“嗯”一声,一颔头,目光掠过小婵,望见站在街道中央的春蕊,她正朝他的方向回望,大概因为冷,她瑟缩着肩膀,后背拢在一层光晕中,朦朦胧胧的。
  “夜里冷。”小婵说:“严老师注意保暖,我们就先收工回去了。”
  严文征:“好。”
  回酒店的路上,春蕊嘴唇紧抿,一副思考心事的样子,半途,她翻出手机,给赖松林发了条微信。
  ——赖导,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再跟你聊聊。
  时隔一个多小时,春蕊才收到回复。
  ——明天翟编赶过来跟组,晚上我们开个剧本讨论会,然后针对你的戏份进行一次围读。
  春蕊洗过热水澡,已经躺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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