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蕊应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蔬菜,咀嚼咽下去,便又将筷子放下了。 陈婕说:“就这?” 春蕊说:“不敢多吃,上镜显胖,赖导该骂我了。” 陈婕扫她一眼:“你已经很瘦了。” 春蕊说:“梁竹云毕竟才19岁嘛,我瘦一些,看起来有少女的纤细感。” 陈婕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随即拉仇恨道:“那我就不管你了,反正我杀青了,我可以放纵了。” 陈婕有时说话,语音语调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这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春蕊按常理揣测,她应该是在一个温馨有爱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身上那股纯粹很难得。 春蕊一时之间感慨。 她今天的心情其实不甚明朗。有些情绪即使咽进肚子里,也是需要消化的。 她贪酒了,但心知不可以喝醉,在剧组导演、制片人和编剧面前酩酊大醉,她以后估计很难在电影界立足了。 春蕊缀饮完这一杯,又悄悄要了一杯,想着两杯啤酒沉下肚,让脑袋昏一会儿,回去后躺床上没知没觉地好好睡一觉。 她的座位对面,赖松林不知怎么问起了严文征有没有转行做导演的打算。 严文征摇头:“导演要管的事情太多了,目前只想好好拍戏。” 全德泽却劝说道:“有合适的本子,其实可以考虑一下,从目前转型的例子来看,转型导演的也多是你这一辈的中生代艺人。” 严文征的年龄也渐渐到了尴尬的阶段,演不到有劲儿的角色,只有去升级身份,从而拓宽事业版图。 赖松林说:“用你的名义,不用担心市场号召力。” 严文征说:“但东西出自我的手,影响的到底是我自己,不要滥用观众对我的信任。” “理儿没错。”赖松林说,“不急于一时,事情要从长计议。” 话题就此岔开,他们又聊到了中国电影市场的极速前进和急流勇退——15年和17年两个阶段。 赖松林说:“赶上15年的好时候,没才华的猪也能飞起来。” 一句玩笑话,逗得席间各位哈哈直乐。 待酒过三巡,春蕊找机会,单独去敬了翟临川,敬完后,没直接回座位,她喝了太多液体下肚,想去厕所。 从包间出来,找一圈,在二层没看到卫生间,正想着从楼梯下去到一楼,刚走到楼梯口,跟由下而上的严文征迎面撞上。 严文征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她。 春蕊酒气虽不上脸,但眼睑此时晕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你怎么出来了?” “欸?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同时发问,严文征怔了一下,先答:“包间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 “哦。”春蕊身上也有些发热,她说:“我找厕所。” “厕所在……”严文征停顿片刻,话音一转,“我带你过去吧。” 春蕊假客气道:“那多不好意思。” 得了便宜还卖乖,严文征不吃她的套路,反问:“那你去不去?” “去。”春蕊见好便收,应得嘎嘣脆。 第32章喝酒 “女生都蛮不讲理。” 餐馆一楼竟然有一方后院,院子里嵌了一池荷塘,沿着蜿蜒的长廊绕过冬日荷塘的枯枝衰景,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独立的小木屋。 春蕊定神认了好几眼,才敢确定这木屋便是厕所,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严文征要领她过来。夜色幽暗,此刻四周无人,只有廊顶的小灯点缀出几抹残黄,不甚安全。 春蕊频频扭头回看。 严文征在合适的距离止步,一抬下巴,说:“你去吧。” 春蕊拨动额前散落的碎头发,遂环抱手臂不语。她抿住嘴唇,低头看地面,整个身体极小幅度晃动着,就是不起脚。 严文征迷眼打量她,两秒的沉默后,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亮,沉声说:“我在外面等着你。” “谢谢。” “你”的尾音尚噙在严文征的唇边,春蕊便极快速地用回复堵了他的嘴,那迫切劲儿毫不掩饰地印证了她就是在等待他的这句话,同时,又生怕他反悔。 春蕊旋个身,踏着手电筒的光束,步伐轻快地朝木屋走去。 大衣衣摆拽起的一股风,携卷着她身上的微微酒气,猝不及防扑了严文征满鼻腔。 严文征视线追着春蕊的背影许久未收,他不知是不是她喝酒的原因,她今天整个人是外放的,连肢体语言都舒展了,且还胆敢“冒犯”他,让他去猜她的小心思。 严文征无语一时,低声牢骚道:什么毛病! “有毛病”的女主人公五分钟后归来,媚着笑,诚意十足地说道:“久等了。” 严文征“嗯”一声,起脚折返。 彼此沉默一阵,快走到长廊尽头时,春蕊突然问:“严老师,是您又向陈婕老师说,我是她的师妹吗?” 严文征答:“无意间聊天提到的。” “哦。”春蕊嗫嗫。 严文征想起什么,道:“我看你俩刚才在饭桌上聊得挺开心。” 春蕊下意识地攒了下眉,说:“其实,不熟。” 严文征说:“陈婕人不错的,很热情。” 春蕊点点头,先认同了他对陈婕为人的评价,再反驳道:“但过分的热情会让人很有压力。” 严文征一怔,脚步停住,侧头看她一眼,别有深意道:“可过分的冷漠也会让人产生心理负担。” 春蕊听出他在暗指她,翻他一眼,不服输地辩理:“所以大多时候,保持微笑维持表面的客套就挺好。大家在剧组生活,看起来相谈甚欢,可一旦拍摄结束,立马便不再联系了,一夜之间就退回到了完全陌生的状态。” 严文征没料到她认识东西会如此深刻,小小惊讶后,附和了她的说法:“维系一段感情需要时间成本,大家都太忙了。” 春蕊长长地“嗯”一声,话风突如其来一转,“严老师,您放心,以后逢年过节我会给您送去节日的祝福,知恩图报是我的优良美德。” 严文征:“……” 聚餐散场压着凌晨的点。 春蕊都有些困了,但她地位最轻,一一将导演、制片人、编剧等送上车,她方才往严文征的车边走,到车门口,刚想坐上去,转念想到没经过主人同意,冒然坐上去,过于不知分寸,只好顿在原地等着。 此刻,严文征被全德泽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全德泽:“早就想跟你好好聊聊了,一直没机会。” “您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严文征越过全德泽,遥遥望一眼春蕊——人安静地站着,沐浴在光影之下。因她背对着身,他没法提示她到车上等,只好收回视线,笑着说:“每天在片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怕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你还有理了。”全德泽粗脖子吼:“在片场,你老跟那个‘我家闺女’搁一块杵着,我哪儿好意思打扰。” 严文征吃瘪,他从棉夹克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让给全德泽一根,并帮忙送火点燃,低声哄诱:“您现在说吧,我听着。” 全德泽呼出一口烟雾,措辞许久,才开口:“你这两三年气运不怎么好,生活里乱七八糟一堆事,电影上接触的几个本子质量也很一般,各方面始终无法突破,更别奢望有奖项了。彭凯前段日子来家里吃饭,跟我交底说,一连着两个电影节,你都推掉了,没露面。” 严文征不以为然道:“市场上,好本子本来就不多,可遇不可求。” 全德泽干瞪眼:“但也不能一味地等。你住去上海后,几乎都不怎么往北京来了。” 严文征为自己开脱:“一年365天,360天呆在组里呢,哪有时间闲逛。” “那你下一部戏是什么?”全德泽顺势问。 严文征答:“《西河大剧院》。” 全德泽:“哪个制作班底?” 严文征:“导演尚林庆,监制刘志峰。” 全德泽一听是业内有头脸的两名人物,觑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又多嘴了一句:“大概讲个什么故事?” 严文征思忖片刻,含糊道:“抗日战争期间,一家剧院的生死存亡。” “生死存亡”四个字在全德泽眼前描绘了一道景,全德泽点评道:“听起来还不错。” “嗯。”严文征说:“尚林庆比较擅长讲老故事。” 全德泽问:“什么时候开机?” 严文征说:“这边结束差不多该过去了。” 全德泽拧眉:“时间安排这么紧凑?” 严文征说:“两部戏刚好前后脚碰上了。” “也好,年轻人趁着有精力体力就该多工作。”全德泽怜爱地拍了拍严文征的肩膀,“事情过去了,抬头向前看。” 严文征表情微微肃然,勾起的唇角僵在脸上。 全德泽嗔怪道:“你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停滞不前吧,这样我会看不起你的。” 严文征随即苦涩一笑,淡淡地说道:“不至于。” “那就好。”全德泽算了下时间,“九月份中视协开会,到时候我做局,私下请几位领导吃顿饭,到时候你和彭凯一起过来。我不是让你俩拉帮结派,咱们这个圈里就是这样,口碑关系事业,人际关系决定发展上限,你不管以后做什么,都需要点人脉。” “知道了。”严文征叹口气,心说,您老人家的算盘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为我,您费心了。” 全德泽脸上浮现满意之色。 碍于赖松林那一车人还在等他,全德泽不便继续深聊,又草草交代两句,上了车。 严文征目送车走远,踱步到街边的垃圾桶旁,将方才拇指间捏了许久的香烟点燃了。 火星一明一暗,他慢吞吞吐出一个虚渺的烟圈,青烟又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远。 一直等候着的春蕊隔着一段距离,目不转睛望向他。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从他颔头的小动作推测,他像在思虑什么,身上有股散了焦距的颓然。 夜晚、街灯、男人抽烟、背影,电影中,特写镜头营造意境需要的要素,真实生活里不经意间拼凑在一块发生。春蕊突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严文征独有的男性魅力。 她津津有味地从头到脚将严文征细细打量了一番,感叹自己果然还是肤浅之人,还是会被成熟帅气的男人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