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蕊知道梁竹云和李庭辉此时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他们做出相同的动作,不过是她把握住了普通人的心理——就像两个人并肩走,一个人突然扭头,另一个人不由自主地也会回头看。 严文征掌控着表演节奏,她得在他的节奏里受到影响。 春蕊的表演逐渐顺畅,也和严文征越来越默契了,赖松林对两人呈现出来的人物状态相当满意。 他一脸享受地盯着屏幕里两道欣长瘦弱的身影,说:“这满屏的长腿啊,可真漂亮!” 大远景过后,还有中景,脸部特写和脚步特写。 总之来来回回起底需要跑五条。 春蕊起初天真地想,跑来跑去,指不定会跑出汗呢。 可当湿冷的衣服紧紧贴住皮肤,她的身上宛如凝了一层厚重的白霜,冻得她浑身发冷,牙床瑟瑟打抖,甚至吐不出一丝热气。 她蹲在电暖扇旁,蜷缩一团,像暴风雨夜躲到谁家屋檐下的流浪猫。 小婵拿吹风机,开热档,给她吹贴身的衣服。 然而衣服将将吹了半成干。摄制组换好机位,调整了设备,疾声喊演员就绪。 “我没听见,没听见。”春蕊开始耍无赖了:“我不出去,不出去。” 小婵瞧着她的可怜模样,心疼死了,但没办法替她说话,这是她的工作。 她搀她起来。 但春蕊的双腿犹如灌了铅,又麻又重。 小婵支撑不住她。 同在一个帐篷下呆着的严文征看不下去,过来半搂半拖,将她弄出了帐篷。 一道狠厉的风疾驰扑面而来。 春蕊嫌弃地说:“严老师,你别碰我,你的手好凉啊。” 转念想到,严文征跟她受着同样一份儿苦,又转换为关心的语气:“你还好吧?” “操心别人前,先管好你自己吧。”严文征脸色难看。 春蕊发散思维,突然伤感道:“我拿的这点片酬,也不知道以后够不够我治疗风湿病的?” 严文征也是又累又冷,裹挟着她往拍摄区域走,说话声音低得厉害:“小小年纪,身体素质这么差吗?这点雨水就扛不住了?” “也是。”春蕊瞄他一眼,觉得他安慰的合理的同时,曲解出另一番意思,她年纪小,但他年纪大呀!她故意激怒他,说:“但严老师你放心,你的肯定够。” 还来劲了! 严文征懒得搭理她,他随即抽走了揽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不过,他抬手的时候,春蕊恰好往旁侧扭头,严文征手指不小心打到了她的后脑勺。 春蕊“哎呀”惨叫一声,很有碰瓷的嫌疑。 严文征:“……” 春蕊揉揉后脑勺,发现什么,说:“有一块凸出的地方,好像鼓包了。” 她说得是方才磕到脑袋的事。 磕到脑袋可轻可重,严文征迟疑片刻,还是不妥地说,“我看看吧。” 他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在她手指按压的地方摸了摸,皱眉纠正:“你这是头骨。” “哦。”春蕊不是装傻,是她浑身现在没一点舒畅的地方,哪哪都感觉疼。 严文征凭印象,往她头顶的方向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个肿起来的包。 春蕊按了按,真实的痛感明显。 “我以前的形体老师,总是夸我头骨漂亮,得,现在凹凸不平了。”她一副悲怆的表情,却完全抓偏了重点。 严文征:“……” 第40章趁车 “不介意多载一个人吧?”…… 淋雨的跑动镜头结束,直接切凉亭躲雨、凉亭听雨的戏。 一段长达一分钟的连续摄取。 春蕊的身体确实冷得难受,但她的精神状态是处在兴奋的情绪能量里的。恰好与这段戏需要的情绪吻合。 赖松林想要的拍摄效果,拍海报那天,已经给两位主演描述清楚了,他不多赘述,由春蕊和严文征自行沟通。 待扇形的镜头轨道铺好,大刘坐到操控台,赖松林打手势,示意开水。 石柱打在宝顶,水流沿着檐边飞流坠下,形成珠串状的雨帘。 春蕊这几天一直思考着严文征指导她时说的一番话,梁竹云的“死”和梁竹云的“活”,最大的区别在哪儿? 费神想了很久,想明白了,在于“交流”。 因为听见声音,便是打开了内心世界。 可这场戏,她和严文征是没有台词的。 春蕊只得借助一个笨办法,同时也是一个简单的好办法,即情绪交流,她和严文征互相给予和接受对方的情绪传达,实现互动。 水势落得急,地面低洼处蓄了积水,一截手指肚那么深。 春蕊歪歪斜斜地扒着木制的栏杆,盯着水面不断溅落的水珠瞧了片刻,突然探出头,将佩戴助听器的左耳暴露在雨幕中。 她细细地听风雨的声音,但很快,想起助听器的昂贵,怕淋雨弄坏了,又用手捂住,可捂住了,风雨声便变得沉闷了,她又松开,松开又怕助听器坏,又再次捂住。 她矛盾又天真,暗自与自己较劲。 然后,想起严文征,怕他见笑,她扭头看他。 严文征垂眼,承接她的视线。 春蕊伸手臂,指了指那摊积水,意思是,有声音。 严文征知道她很开心,但李庭辉是个阴郁的人,阴郁的人不能笑,他嘴角微微往下撇,程度很浅浅,给了春蕊一个肯定的点头。 春蕊得到认同,更加开心,她梗着脖子,笑出八颗牙齿。 定格镜头是,春蕊扭回头,继续盯着水花四溅的积水,严文征也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遥遥望远方。 人在一动不动注视着什么时,大多数时候代表,内心正在勾勒着细腻的想法。 想法美好还是糟糕,依神情而定。 赖松林看得很满意,镜头里的两个人是鲜活的。 他喊停后,一直夸漂亮。两层含义,一是人长得漂亮,呈现的画面漂亮,二是演得漂亮。 不过,他夸完人,却没给春蕊和严文征喘息的机会,对讲里喊,“情绪找对了,非常好,记住这个感觉,再来一条。” 春蕊和严文征:“……” 赖松林曾经强调过,一场戏三遍情绪出不来,人就疲了,就没有再拍的必要了。 可是一场戏重复演三遍,人也很容易疲,道理都是一样的。 偏偏,赖松林在此场景,折磨了两个人五条。 当他终于把“停,再来”,说成“停,过”的时候,众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春蕊坐在潮湿冰冷的木质板凳上,腿都冻麻了。 严文征顺手去扶她起来,他说:“拍完了,可以收工了。” 春蕊抹掉脸颊的水珠,短暂的沉默,先如释重负地说,“终于拍完了,冻死了。”随即,她抬头看严文征,表情变得茫然无措。 “严老师。”她叫他一声,突然用询问的语气说了一个肯定句,“我怎么感觉好难过啊。” 心里莫名延伸出一股莫大的悲意,几乎要将她吞噬了,春蕊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严文征看她眼圈泛红,又一眨眼,掩掉了泪花,心角揪了一下,但他没正面回答她,只是说:“你先起来吧,去把湿衣服换掉,可能会好一些。” 春蕊选择相信他,穿上小婵递来的羽绒服,由小婵搀着,朝外走。 摄制组开始拆卸设备,道具组也忙着收整拍摄区域的东西。 春蕊便没再回帐篷去给工作人员添麻烦,跟小婵说:“我们直接去车上吧。” “现在吗?”小婵着急道,“可徐师傅还没把车开过来呢。” 这个广场前后门都挨着单行道的商业街,又紧临一座中学,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有设置停车位,剧组用车统一停在大老远的一个露天停车场。 小婵疏忽了,意识到春蕊马上要下戏了,才通知徐师傅来接人,电话打的着实有些晚。 加上,下午五点多了,正赶上下班高峰和接孩子放学的时间段,各条街道汽车和电瓶车挤了个水泄不通,徐师傅塞在半道,正蜗牛爬呢。 “那要等多久?”春蕊站不住,索性蹲在了地上。 “估计得一阵儿了。”小婵抱歉极了,“对不起啊,姐,是我没安排好。” 春蕊苍白着脸说狠话:“也就是我现在没力气骂你,不然有你哭的。” 正准备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会儿,瞧见赖松林背着他的导演包,从拆了一半的帐篷里走出来。 赖松林亦看见了她们,过来询问:“杵在这儿干什么呢?不赶紧回去,雨没淋够吗?” “我的车堵路上了。”春蕊说,“赖导,你现在走吗,捎我一程。” “我没忙完呢。”赖松林说,“我要跟着摄制组回片场。卢晶呢?让卢晶送你回去。” 他边说话,边环顾四周,视线没捕捉到制片人的身影,到是看见了曲澍。 曲澍刚整理好严文征的用品,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手提包,怀里抱着一方毛毯。 赖松林忙喊住步伐匆匆的他,问道:“严老师是直接回酒店吗?” 曲澍点头。 赖松林指着春蕊,擅自主张:“你们的车宽敞,不介意多载一个人吧?” 曲澍:“……不介意。” 曲澍到底因为年纪长些,做事比小婵考虑周到。他今天压根就没让自家司机把车往安排的停车场开去,而是跟街头一家便利店的老板商量,花200块钱,将车放到了他家门口的那片空地上。 眼看严文征收工,一个电话,两分钟车就赶过来了,丝毫没让严文征多受一秒的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