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久走夜路必遇鬼,多行不义有人收
何茂才心知今天已是必死,神容反倒是坦荡得多,又问道:
“那你呢,如你这种能与朱婆龙争锋的高手,只怕也不是闭门造车,就造得出来的吧?可有其他名号相告?”
方才徐行与井上十四郎皆是以汉语对话,何茂才自然是听在耳中。
徐行也没有隐瞒,坦荡道:
“我自十六岁艺成出师后,便一路北上,从京津冀鲁晋,到西北塞外,都曾徒步硬打过一遍。
那个时候,我叫徐擎道。”
这下子,何茂才真正是心服口服。
他虽然不关注武林事,却也听说过,北边有个叫徐擎道的江湖武人,孤身深入西北塞外,连着屠了百来号鞑子精锐后,全身而退,在北方武林号称“人屠”。
何茂才深知,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因为他早在嘉靖二十九年,上京公干述职时,就曾亲眼见识过那群塞外蛮子的厉害。
那一年,蒙古俺答汗亲率大军,自大同长驱千里,直抵京城,明军概莫能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城下足足焚掠八日,扬长而去,史称“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后,边关也仅维持了三年和平,自从嘉靖三十二年至今,九边战事就未曾停息过。
明朝仅边关大将总兵、副总兵战死者就有十余人,军卒死伤更无从计数。军费每年增加,仅京师及长城各塞就需四五百万两。
故而徐擎道此事一出,边关震动,士气大振。
北方武行本就与边军联系紧密,拳师借战场磨炼拳术是家常便饭,大拳师亲自下场也不少见。
可却也从未见过有谁能如此生猛,能孤身屠掉百来号鞑子精锐,一时间,为此人表功之请甚嚣尘上。
可那人就像是天降神兵一般,做完这事儿后,便凭空消失,任朝廷怎么找,都找不到丝毫踪迹,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谁能想到,那位“北方人屠”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淳安县的一名乡下拳师?
徐行解答完何茂才的疑惑后,便一掌拍在他天灵上,送这位正三品的按察使大人魂归幽冥。
徐行由衷希望,那些因他而枉死者,还未在黄泉路上走出太远。
收拾完这一切后,徐行又拔了何茂才的官服,将这上好布匹撕成长条,把那些军士遗留下来的刀枪捆在一起,抱了上去。
他刚一上去,就看见齐大柱身后聚集着数十条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青壮汉子。
可这些人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凄惨、颓丧。
他们的眼中、胸中、乃至全身各处,都燃烧着几乎要沸腾起来的火焰——那是愤怒!
齐大柱挑选这些人,都是在本地组织人手,反抗改稻为桑的带头人。
他们本就是有血性的铁骨头、硬汉子,在牢里又见识了那么多惨无人道之事,遭受过种种非人的折磨,自然对这些肆意妄为、随意罗织罪名以残民的官差们愤恨至极。
瞧着这些人的神情,徐行在心中暗自点头,他朝齐大柱招招手,吩咐道:
“把这些刀枪发下去,等会闯出去后,你先带着他们回武馆。”
从刚才与何茂才的交流中,徐行已经知道,杭州衙门的官员们,根本没把收拾掀潮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趁夜前来劫狱。
既然如此,那建在乡下的掀潮馆,就还算是个安全的落脚地。
浙省本就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等到天亮之后,若是他还没回来,齐大柱只需要带人往山里一钻,以官府的人力,定是难以搜寻。
齐大柱也明白自家馆主的手段,没有丝毫迟疑,重重点头。
“馆主,我回去等你。”
徐行没好气地道:
“武馆都要没了,还馆主个屁,叫师父!”
齐大柱一愣,对上徐行的肃然目光后,才明白这是要将自己收为亲传弟子的意思,不由得心头大震,开口道:
“馆主……”
徐行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要是天亮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人,去台州大营,找我叔父徐渭徐文长,他会帮忙。
馆里还有些吃食,都是我平常练功所用,应该足够让你们走到台州。”
徐行的叔父徐渭,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乃浙直总督胡宗宪最为信任的幕僚,曾设计擒获了朱天都手下,三十六船主之一的“五峰船主”汪直。
齐大柱震惊抬头,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馆主,背后竟然有这般大的来头。
徐行没有在意齐大柱的表情,而是继续道:
“祖师堂的供桌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有本小册子,是我和你师祖练拳的心得笔记,带上它。这一路上,你把咱们的拳术,也传下去吧。”
从何茂才讲述的毁堤淹田之事中,徐行已意识到,若中枢下定决心如此作为,那东南必将有一场巨变。
徐行虽有自信,凭身手能够安然度过这场风暴,但他却不得不提前为齐大柱以及掀潮馆的传承考虑。
而眼下这批有血性也有志气,被官府欺辱至极的好汉,显然正是掀潮馆天然的发展对象。
齐大柱若能将他们尽数收入门下,便以这几十个骨干为班底,拉起一支队伍。
届时,哪怕是在台州那位戚总兵眼中,他也应该有着不轻的分量。
徐行清楚,以齐大柱的方正性子,真要去海上为寇,多半最后也是跟他师父岳蹈海一个下场,
倒还不如跟了戚元敬,从军去也。
最起码,他叔父徐渭在浙直总督胡宗宪面前,还算说得上话。胡宗宪这个人,也不是朱天都那种刚愎自用、暴虐恣睢的霸主人物。
而徐行自己,则想去做些,早就想做的事。
其实,若非万不得已,徐行并不愿用武力来取人性命。在他眼中,武道更像是一种由平凡而不凡,象征无穷可能性的奇迹。
如果这种东西,只用来杀人,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无奈的是,对徐行来说,这个陌生世界实在是太过太过丑恶,哪里都有肆意践踏生命的贱种,随处可见残害生民的孽畜。
哪怕他脾气再好,再不愿动手,每每遇见这些事,也总忍不住出手杀人。
杀来杀去,徐行心中也渐有明悟,千思万绪汇成一句话:
这种畜生,本就该死,天若不收,我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