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玄慈没有想到,叶二娘孩子出生之时,却被一神秘高手掳走,她也因此伤心过度,最终走火入魔,要让天下人都承受丧子之痛。
于是,叶二娘便抢别人的孩子来玩,玩后再弄死,如常人在菜市购买鸡鸭鱼羊、拣精拣肥一般,由此成为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
这件事,为本就濒临崩溃的玄慈,给予了致命一击,他想到了一死以谢天下,却被赵烈安插在他身边的几大玄字辈高僧所阻止。
原来,赵烈早就清楚了玄慈和叶二娘之事,更在西夏战场上,拍死了这位跟随“恶贯满盈”段延庆加入西夏一品堂的天下第二大恶人,为玄慈断绝了后顾之忧。
并且,赵烈还查出来,玄慈的儿子正在少林寺中,法号虚竹。
这些人告诉玄慈,他既已为少林牺牲如此之多,犯下这般罪过,只是一死又如何能够解脱,唯有这样痛苦地活下去,才有机会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
如果玄慈当真一意寻死,那他们便会将这些丑事公之于众。
若教天下人知道,禅宗祖庭一门之长,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少林又有何面目立于武林?
听到这里,玄慈万念俱灰之下,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叶二娘丧子之事,是否就是这位师兄在背后操弄?
但无论真相为何,左武王通过这些手段,终究让作为少林方丈,必须要维护少林清誉及声名的玄慈,彻底沦为自己掌中傀儡。
这一次,也正是玄慈透露出了乔峰的契丹人身世,并且严令少林弟子不得下山相助乔峰。
群僧和徐行一方的众多高手听完这个故事,哪怕是如玄苦、玄难、玄寂等少数知情人,也是齐声大哗。
其余众人更是面上神情诧异、惊骇、逼视、愤怒、痛心、不忍、怜悯,林林种种,不一而足,实在难以遍述。
玄慈这些年来执掌少林,处事皆颇为公允,一向深得天下武林敬仰,寺内师兄弟更无不服膺。
哪怕是在天象等人看来,玄慈虽是武功天资稍有逊色,但是作为方丈,要好过玄澄不止一筹。
可众人何曾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些事来?
听信谗言,残害无辜,连累同道,又犯下淫戒,私通良家,还抛妻弃子,最后甚至为了所谓的名声和清誉,要害乔峰这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于不义……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玄慈?
哪怕是徐行一方的高手们,也有些不敢相信,乔峰更是双手颤抖,身体震动,面色错愕至极,却不知该如何说。
虚竹更是左顾右盼,手足无措。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小和尚,居然会是老方丈的私生子,更想不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就是恶名满天下的“无恶不作”叶二娘。
思及此处,哪怕虚竹内功深湛淳厚,也是一阵阵的眩晕,几乎要栽倒下去,好在岳飞始终在他身旁,眼疾手快,扶住了虚竹的身子。
玄慈却没有去看自己的儿子,而是望向乔峰,面皮抽动,显然是痛苦挣扎至极。
他长叹一声,无限懊悔:
“玄苦师弟所言不差,此事缘起,无非是名声二字,若老衲一开始,便能勘破此节,日后也不会生出如此之多的事端。
萧施主,万般罪孽,皆归我身!”
言毕,玄慈解下袈裟,重重跪在乔峰面前,身躯颤抖。
乔峰看着这位自己曾经崇敬至极的少林方丈,目光波动,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只因他昔年在少林学艺之时,就多受到玄慈的照顾。
甚至在今日之前,乔峰都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被丐帮老帮主汪剑通选中,全是仰仗玄慈的介绍。
在乔峰心中,玄慈的地位甚至足以与张三爸、诸葛正我等志同道合的老前辈相提并论,只逊色于汪剑通、玄苦这两位授业恩师。
所以,在听到徐行说怀疑少林之时,乔峰才会不愿相信。
其实直到玄慈亲口承认之前,他都认为此事乃是少林中的某些败类,或者干脆就是蔡京安插在少林中的奸细所为。
乔峰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一生悲剧的起始,竟然都和玄慈有关。
他又想到那些在逃亡路上,为了掩护自己而惨死的丐帮兄弟、武林同道,神色更是剧烈变化。
哪怕是在最艰难的逃亡日子里,哪怕是受了足以让常人死伤无数次的重伤,乔峰的凛凛雄躯都能屹立不倒,用一种大无畏的姿态睥睨所有敌手。
可此时此刻,这位丐帮帮主竟是面色惨白,脚步踉跄,手背、脸颊、脖颈都绷起条条青筋,牙齿更咬得作响,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哪怕是追随他多年的梁癫、蔡狂,以及和他并肩作战已久的张三爸,都不曾见过乔峰这般状态,三人齐齐上前,扶住这位帮主的身子。
看着这样的玄慈,饶是刚刚提出要为少林扫清弊病的玄苦,也面露不忍之色。
的确,正如玄慈所说,若是他从一开始,便不那么爱惜羽毛,不去遮掩雁门关之事的真相,敢于站出来承担一切,日后岂会惹出如此之多的祸端?
越是要遮掩,就越要沉沦得更深,到最后,便是积重难返,铸下波及万千的大错。
看着玄慈这般作态,徐行却是冷笑一声:
“万般罪孽,皆归你身?
玄慈,你是个什么东西,承担得起这些事?
为了这所谓的方丈之位、少林清誉,你害得天下间有多少人受害?
你枉为佛门中人,竟是满心只有名利二字,全无慈悲可言!”
说到这里,徐行少见地流露出鄙夷神色,猛地啐了一口,怒斥道: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人,还谈什么罪孽!”
言毕,徐行转过头,看向天绝,目光中溢散出天绝前所未见的森然冷意,这正是方才在激战中,他都未曾表露过半分的决绝杀念。
玄慈的本性,或许非是大奸大恶之人。
可他身为少林方丈,不仅没有丝毫担当,反倒是一味逃避退缩,不敢面对自己铸下的错误,最终酿成弥天大祸,令无数人受害。
说到底,玄慈只不过是怕而已。
他站在少林方丈这个位置上,最怕的便是做了事,连累少林遗臭万年,更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到最后,他选择什么都不做,只是背过身去,面朝青灯古佛,兀自参禅念经,全然不顾身后已是尸横遍野,冤魂缭绕。
这种人,徐行绝对无法容忍。
在他看来,生而为人,最起码的一点,就是要对自己负责,更何况是玄慈这种,一举一动皆是影响极大,甚至波及全天下的人物?
天绝知道他的意思,也叹了一声:
“当初他接任方丈,我和天象师弟他们也点了头,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亦有责任,就由我出手,明正典刑吧。”
徐行知道,天绝是看出乔峰如今神智混乱,只怕难以出手报仇,便干脆自己站出来,代表少林,以寺中第一高人的身份,除了玄慈这个败类。
徐行刚刚已把天绝、天象、玄苦三人的言行举止看在眼中,出于对三人的尊重,他愿意给天绝一个机会,也是给少林一个机会,自证清白。
天绝转过头,缓缓走到玄慈面前,他低下头,面露悲悯神色,感慨道:
“当初天正方丈为你取名为‘慈’,本是要你以慈悲为怀,矢志弘法传道,广渡世人。
可到头来,你眼中看得见少林戒律、看得见少林清誉、看得见方丈宝座,却唯独看不见慈悲二字!”
提到师尊天正方丈,玄慈身子又是一震,将头埋得更低。
天绝叹道:
“真要追根溯源,此事与我们几人也脱不了干系。
当初我方入少林,与三位师弟满心所念,皆是要传承少林正统武学,无心俗务,也因此对你有了太多本不该有的期待。
或许正是这些期待,让你对少林二字,生出没必要的执念。正如玄苦师侄所说,这禅宗祖庭的名声,果真害人不浅。
其实,就算少林就此覆灭,又如何?寺庙没了,僧人还在,僧人没了,佛法还在。
可一旦丢掉了慈悲,纵使少林能够千秋万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魔作沙门,逆乱正道罢了。”
说到这里,玄慈已是泪流满面。
天绝摇了摇头,伸出干枯瘦弱的手臂,按在玄慈的头颅顶门。
他强提内元,以浑厚内力再度显化出“三恶道”之“地狱道”、“畜生道”,缓缓道:
“你之罪过实在太深,万死难赎,我就先将你肉身打入刀山地狱中,受千刀万剐之苦。
但如此,仍是不足以偿还。
涅盘经有言,‘人身难得,如优昙’,既然如此,那我便再把你之神魂,贬入畜生道中,永受沉沦,你可甘愿?”
玄慈嗓音颤抖,兀自磕头不已:
“谢师叔成全。”
天绝颔首,不再说话,只是右手稍稍用力,“地狱道”之刀山地狱,已在此际发动。
经过和徐行的激战,他这一身内力虽是折损颇多,可凝聚起来的千刀万刃,在阳光照耀下,仍是熠熠生辉,宛如精铁铸成,寒光凛凛。
光是看着那些刀刃,众人高手已觉锐气刺目,凛冽生寒,就连徐行也挑了挑眉头,从天绝的手段中,感受到一种不带烟火气的从容。
——看来,这老和尚的确已有非凡进境。
玄慈直面这般刀阵,知道自己今生罪孽终要得到清算,反倒是沉稳起来。
他站起身,望向虚竹,嘴唇蠕动几下,却最终没有开口。
天绝当然明白玄慈想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平淡道:
“那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已经教出来一个玄澄,又放任了你这个方丈,便绝不会重蹈覆辙,让他走上你们两人的道路。”
徐行见虚竹面色雪白一片,不由得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无论玄慈和叶二娘如何,最起码,虚竹终究是无辜的。
念及此处,他也不顾伤势,再次凝聚出“牟尼诛”,微微睁开一线,干脆将虚竹震晕过去,又给岳飞投过去一个眼神。
岳飞虽然跟随徐行的时间不长,却已颇能了解自家这位师尊的心意,点点头,将虚竹的身子抱进人群中。
段誉也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跟着来到岳飞身边,蹲下身子,为虚竹把脉一会儿,再注入内力,为他稳定心神。
段誉本是天性良善之人,纵然如今已颇有蜕变,也实在不忍见证如此景象,便干脆借此机会,躲避一番。
听到天绝的保证后,玄慈也不再有丝毫遗憾,而是闭上眼,神色安然,最后念了一声佛号。
天绝目光平稳如旧,右手轻轻一点,万千刀锋已飞射而出,化作旋转切割的利刃风暴,将玄慈的皮肉一寸寸削去。
这位少林方丈,就这么在众人注视之下,渐渐化成一具森然白骨,他的立足之地,更是彻底化成一滩浓郁血泊,气流带着浓郁血腥味儿,拂过人群。
在场众人中,除了安然若素的徐行之外,所有人都已不忍直视。
谁都想得到,玄慈犯下这般重罪,自是断无生还之理。
但是见这位方丈在少林寺中,被人用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硬生生削去全身皮肉,这种震撼,仍是无以言表。
徐行一方的高手还稍好一些。
他们毕竟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实战,如大笑姑婆等卧底,更是见识过大将军的手段,一个“简简单单”的凌迟,对他们来说,还不算是太大的冲击。
可少林众僧哪怕是下山历练,也几乎不用利器,自然没有见过这般场面,更何况,如今被凌迟的不是别人,还是曾经的少林方丈!
有些人面色发白,胸膛起伏,几乎要呕吐出来,但每当有人想要移开脸去,就会被一股无形大力制住,难以移动分毫。
出手之人,正是天绝。
天绝一边运功凌迟玄慈,一边止住少林众僧的动作,还能好整以暇地开口,语声平静,听不出半点波动,只是一字一句地道:
“记住今天,记住这个日子。”
以天绝的手法,本可在刹那间取了玄慈的性命,但他却硬生生将这个过程延长,延长到令众僧都能够无比清晰地看清楚这一切。
天绝正是要用这血淋淋的手段,让所有人明白,自己要扫清少林弊病的决心,更是要令众人引以为戒,绝不敢再犯。
等到玄慈血肉尽散,天绝又是一掌拍出,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抽出来一团淡金色的生机。
看着这团生机,天绝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感慨,这神色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如铁般的坚决。
他摇了摇头,将气团投入“畜生道”轮盘中,又看向面色惨白,颤抖不已的少林众僧,叹道:
“依老衲看来,少林的规矩,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还有谁是玄慈的同党,一并站出来吧。”
是日,少林总计六十七位玄字辈长老中,有足足十三人,死于天绝之手,其中甚至包括方丈玄慈,达摩院首座玄难。
在少林历史上,这都是绝无仅有的惨案。
更何况,出手之人还是寺中辈分、实力皆为第一的天绝僧?
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接连杀了这十三人后,天绝当众宣布,要立玄苦为方丈,并令他立即领天象等三位天字辈高人,前去大雄宝殿,召集全体僧人,誓将左武王埋在少林的暗子给尽数清除。
做完这些吩咐后,天绝又来到面容复杂的乔峰身边,看了看他的面容,才叹了一声:
“竟当真如此相像?乔帮主,可否随我来一个地方,关于你的身世,或许玄慈也有尚不清楚的地方。”
说完,他又看向徐行,同样发出邀请:
“徐掌门,还请你也随行一道,关于玄澄,想必你也还有些疑惑要问。”
徐行和乔峰对视一眼,点点头,跟上天绝。
至于其余众人,在经历了今夜这一场巨变后,胸中皆是五味杂陈,精神也受到颇多冲击,便被天象等人安排到禅房中休息。
说得地狱一点,左右刚死了十几个玄字辈僧人,就当是为他们腾客房了。
天绝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感慨道:
“当初我神智迷乱之时,曾有两人多次潜入藏经阁,欲要盗取经书,最终落在我手里,被我以‘六道轮回法’制服,其中有一人……”
他回过头,又看了看乔峰的面容,才点头道:
“面容与乔帮主颇为相似,皆是如出一辙的豪迈,或许他便是你的亲生父亲。”
乔峰一怔。
对自己的契丹身份,他本就还感到颇为矛盾,亲眼目睹玄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后,更是心绪复杂,如今又听闻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还活着,胸膛已是纷乱如麻,不知该如何说。
徐行一听这形容,就知道被天绝抓住的乃是萧远山、慕容博这两人。
他也没想到,面对这个空前强大的少林,这两位竟然还敢前来藏经阁,不由得感慨道:
“勇气可嘉。”
乔峰想到,徐行当初对待“三天”之时,也给出过这种评价,立时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被徐行点评这两人中,有一个很可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便将笑容硬生生逼了回去,面色无比古怪。
徐行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乔兄,这么紧张干什么,还记得先前喝酒之时,我怎么告诉你的了?
丐帮是天下人的丐帮,契丹人中也有穷人,也有乞丐。”
被徐行这么一闹一劝,乔峰原本沉重的心绪,也轻松了不少,他又看了看虽然满身伤痕,仍能轻松谈笑的徐行,由衷佩服道:
“踏法,多谢。”
徐行只不在意地笑了笑,天绝看着他们两人交谈,又想起自己那个最得意的徒弟,不禁一叹。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般无话不说,只可惜……
念及此处,天绝又摇了摇头。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今日之事,哪怕是对他来说,冲击也不算小,是以心绪略有起伏。
三人皆是武艺非凡的高手,虽然都是伤势未愈,也超过天下九成九的武人,是以几个起落间,便来到后山秘洞前。
乔峰看着那个幽深洞穴,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