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良家女,却到了这种地方,这辈子都毁了。 小头目记下她们的姓名籍贯后,说是要寄信到他们籍贯所在的州府,让州府那边核实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若是所言属实,等禀报给上面,看上头怎么决定她们的去留。 言语之间大有若本是良家女子,极有可能恢复自由身的意思。 但没有人欢喜,从这军营里出去的女子,比青楼女子还要不堪些。嫁人是没指望了,归家之后会不会被亲人接纳还不好说,流言蜚语也能淹死她们。 下一个登记的是那名圆脸女子,姜言意听她道:“我叫秋葵,云州吴县人,丁酉年吴县遭了旱灾,爹娘在逃荒路上饿死了,我来西州投奔舅舅,却被舅母卖进青楼,那天正好青楼里死了个大官,我被官兵一并抓了送到西州大营来。” 她并没有像先前几人一样哭得肝肠寸断,脸上带着一种茫然的悲意,似乎是早对这烂透了的人生不抱任何希望。 原先的名册上有秋葵的名字,她舅母卖她时跟当地官府开了卖身契,官府那边是有备案的。她被发配过来时已是那座青楼里的人,罪籍已定,只能说是个可怜人。 秋葵答完就走了,姜言意看着她一脸平静回了床位,有些心疼这个姑娘。 姜言意是最后上前去登记的,小头目问她:“叫什么名字?” “姜花。” “哪里人?” “登州奉仙郡坎石村人。” 姜言意说的是原书中一个闹瘟疫,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的地方。这样便是寄信给奉仙郡官府,那边也无从查证。 小头目下笔的手一顿,抬眼打量姜言意:“那村子的人不是去年闹瘟疫死光了吗?” 周围的女人们一听说瘟疫,立马离姜言意远了些。 姜言意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凄楚:“瘟疫爆发时我正好没在村中,阿爹是个厨子,邻县有户员外做寿请了阿爹去办席,不巧阿爹摔伤了脚,我便代阿爹去邻县办席。怎料就在那期间,村子里就出事了……” 小头目有些怀疑:“你会办席?” 立即有试图讨好姜言意的人帮她答:“她厨艺好着呢,今儿做的豆腐脑还得了大将军的赏赐。” 小头目一听说她得过大将军的赏赐,顿时没再怀疑,接着问:“怎到了西州来?” 姜言意开始努力挤眼泪花花,奈何挤不出来,勉强红了眼眶:“阿爹和阿娘都在瘟疫中没了,阿爹曾给我订了一门娃娃亲,我来西州找那户人家,怎料被掳到了军营里来……” 她额头上的纱布格外瞩目,小头目想着也只有良家女子才会这般性烈,不疑有他。 登记完名册,小头目和他手下几个兵离开了营房。 姜言意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下后,心跳得还是有些快。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不仅能在这里补户籍拥有一个新的身份,还可以恢复自由身。 只盼着那位大将军再发发慈悲,放她们这些良家女子离开军营才好! 此刻在姜言意心中,辽南王简直就是个顶着佛陀光环的救世主!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都想找三炷香对着辽南王的大帐拜一拜。 * 救世主封朔正在自己府中看大夫。 年过半百的老郎中手指搭在封朔腕上,把了半天的脉,还是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抹了一把额前的虚汗,斟酌开口:“王爷您的症状,老朽行医多年,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封朔俊朗的眉头拧得死死的:“本王在军营里的时候的确是有了味觉,回府后又尝不出味道了。” 老郎中迟疑道:“会不会是军营里的厨子做菜用了什么秘方,刚好让您短暂地恢复了味觉?” 封朔眸光一下子幽深起来。 第7章刀削面谁下的毒? 翌日,五更天时分,姜言意就醒了。 额头的伤口夜里痛得厉害,她睡得并不安生。想着一会儿还得去火头营那边做朝食,她索性轻手轻脚穿衣起身。 也是这时,她发现对面春香的床位上没人。 这个时间点,外边天还灰蒙蒙的,姜言意以为春香是起夜去了,并没有在意。 她到营房外面洗漱。 外边摆着几口大缸,里面的水是给营房的女人们用的,每天都有负责担水的将士把水满上。 她掬了两捧水拍在脸上净面,深秋的清晨,缸里的水凉意侵骨,姜言意冻得打了个哆嗦。如今这天气还能勉强将就,等再冷一些,用这水洗脸怕是得感染风寒。 军营里条件不好,很多人都不刷牙,但姜言意有些轻微的洁癖,自然忍不了。 古人都是把杨树枝咬软了当牙刷的,她们营房后面就有一片胡杨林,姜言意准备过去折根杨枝当牙刷。 刚到胡杨林那边,就见春香提着裙子从林子里出来,头发和衣襟都有些乱,从脖子到胸口都布满青紫的痕迹,裙角还沾了些白精。 跟姜言意碰了个正着,春香面上有些慌乱,别开眼匆匆掩了一把胸前的衣襟就往营房那边去了。 姜言意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对别人的私生活她无权点评,为了避免尴尬,她特意多折几根杨树枝晚了些回去。 等姜言意回营房,春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裙,其他女人也陆陆续续起身。 她们洗漱完毕到火头营时,灶上已经生起了火。 今日刘成告了假,给女人们分配活的是赵头儿,姜言意自是直接进了营房给李厨子打下手。 做朝食比较简单,不管是蒸馒头还是下面,都只有揉面这一个工序,只不过数量庞大,做起来依然辛苦。 今早要给将军们做的朝食是刀削面,李厨子让姜言意把面提前发好。 姜言意心知做刀削面最是考验揉面的功底,多少面粉下多少水那是半点马虎不得,多了少了都是问题。 面若是没揉好,下刀时粘刀不说,还容易削断,出锅的面叶也不好看。 她当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待。 李厨子坐在案板边上喝着早茶看姜言意揉面。 因为昨日那两碗酸辣粉,李厨子一直觉得是姜言意做白案的功夫不到家,准备指点她一二,这一瞧却发现,姜言意揉面的动作有模有样,任他也挑不出错处,不像是没入行的人。 心中顿觉奇怪,然而没等他开口问,腹中突然一阵绞痛,李厨子大感不妙,放下手里的茶碗赶紧往茅房去了。 姜言意往边上看了一眼,恰见春香过去收走了李厨子放在案板上的茶碗,她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天早上李厨子跑了不知多少次茅房,后面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另外几个灶上的厨子见他这般,都让他赶紧去军医那边看看,说火头营这边有他们顶着,出不了乱子,但李厨子性子倔,死活也要留在这里看着。 赵头儿跟李厨子交情最好,气得捶胸顿足:“定是昨晚贪杯,吃到后面菜凉了你今日才闹肚子的!” 李厨子瘫坐在椅子上,说话都没了力气:“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吃个冷菜都成了这样。” 赵头儿叫了个年轻力壮的火头军过来背李厨子,“你别跟我倔,赶紧去让军医把把脉开服药,这样下去怎么成!” 李厨子摆手,一脸菜色:“捱过这一阵就好了,等会儿还得准备午饭,今天要给大将军做红烧狮子头,火头营里除了我没人会做这道菜。到时候菜上不去,整个火头营都担待不起。” 赵头儿也知道他说的是个问题,一时间焦头烂额,但还是道:“你前些日子不是教了刘成那小子做这菜么,你回去歇着。那小子也是,偏偏在今天告假,我找人把他叫回来。” “他只学了个皮毛,那点手艺哪拿得出手……” 李厨子话说到一半,腹中又一次绞痛起来,他捂着肚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两个火头军搀着他去茅房的。 姜言意看着李厨子佝偻的背影陷入沉思,便是吃了冷菜,也不至于拉肚子拉成这样。 李厨子这早上只喝了碗早茶,但那早茶是用大茶壶泡的,火头营里其他人也有喝,说明不是早茶的问题。 想到春香在李厨子去茅房后,就过来收走了李厨子喝茶的碗,姜言意心中一凛,兴许问题就出在茶碗上。 她四下看了一圈,没在营房里面看见春香。 面团已经揉得差不多,灶上的厨子们开始削面下水煮。 西州大营现下一共二十万大军,大小将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削面功夫最好的李厨子如今坏了肚子,要赶着做出这千八百份刀削面,剩下的厨子们是半点不敢耽搁。 姜言意瞧着自己暂时没有活,正准备去外边看春香在不在,怎料刚走到营房门口就被一个厨子叫住了。 “女娃子会做刀削面吗?” 旁边另一名厨子一边飞快地往锅里削面叶一边道:“得了吧,这丫头昨天把粉做成啥样你们又不是没瞧见。” 这话一出,灶上的厨子们都笑起来,倒是没多少恶意。 姜言意被笑得有些懵,她挠挠头,不明白自己昨晚的酸辣粉哪里没做好。 还是最先说话的厨子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双手,让女娃子做给百户将军们吃就行了。” 其余厨子一想是这个理,反正那些个百户都是些粗人,做得再精细的吃食,到了他们嘴里也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尝不出个好赖。 姜言意就这么被叫过去做刀削面。 那厨子担心姜言意不会,还给她示范了一下:“拿刀的手出力要平,用力要匀,这样削出的面叶才好看,瞧清楚了吗?” 姜言意点头。 要想做出好吃又正宗的刀削面,光是在面上就有两门绝学,一个是揉面的功夫,另一个则是削面的功夫。 她掂起一块事先揉好的面团,托在掌心拿起刀对着锅就开始削。 她刀速极快,跟削萝卜皮似的,面叶一片连着一片往锅里落,随着锅里的水翻滚,仿佛银鱼戏水。 边上的厨子见她瞬间就削完了一个面团,还担心她是瞎削的,等捞进碗里一瞧,愣住了。 面叶中间厚边缘薄,形似柳叶,每一片都不长不短,恰好六寸。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几个厨子瞠目结舌。 虽说之前姜言意切扣三丝,已叫他们见识过一回刀功,但那好歹是在砧板上切的,远不如这次来得震撼。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娃,削面的手法竟如此老练!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都要怀疑这是李厨子削的了。 面的浇头,姜言意用的是肉酱。 取三分瘦七分肥的肉用生姜黄酒腌制去腥后切丁,等锅里的油烧热了下肉末翻炒,把肥肉的油炼出来后起锅。下事先准备好的香料段炒,取其香味后捞出。 这才下葱姜蒜炒香,把肉末回锅,加高汤炖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