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福喜对她再热络不过,直接引着她去了太皇太妃所在的明檀院。 哪怕早有心理建设,看到封朔母妃时姜言意还是惊艳了一把。 雪后初晴的天,晨曦淡而薄,没甚温度的光影照在古朴幽深的庭院中,青石板地砖上还有雪化后留下的水渍,莫名有些寒凉。 太皇太妃亲自在院中折梅枝,她着一身绛紫色的软银轻罗裙,肩头披了件防寒的狐裘披风,面上的肌肤在晨曦下白得似乎能发光,因为抬手折花枝的姿势,露出半截霜雪般的皓腕,她腕上没戴任何金银玉镯,只拴了枚用红线串起来的铜钱。 只不过那红线似乎有些年头了,色泽暗淡,磨损得也厉害。 “娘娘,楚姑娘来了。” 福喜跨进院门后就向太皇太妃禀报。 姜言意福身做礼:“见过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把手上刚折下的梅花枝交给身后的侍女,转头看向姜言意时,眼底溢出点点笑意:“快起来,好孩子,可把你盼来了。” 她上前执了姜言意的手,许是在外边吹风的缘故,指尖有些凉。 太皇太妃上下打量姜言意,越看眼中的笑意越深:“那浑小子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姜言意心中是真忐忑,忙道:“您折煞臣女了。” 太皇太妃拉着她的手往暖阁走去,笑吟吟道:“折煞什么,我说是他的福气,那就是他的福气,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脾气软的,往后可得厉害些,才能镇住那浑小子。” 进了暖阁,立即有侍女上前来替她们解下防寒的披风。 暖阁里燃了地龙,暖意融融,单是穿着缎袄都有些热。 太皇太妃见姜言意只解了披风,颈上的兔毛围脖并没有取下来的意思,不由得问:“可是觉着冷?” 刚从外边进来,姜言意脸上被热气蒸出一片粉色,艳丽中带了几分娇俏,她摇了摇头道:“不冷,只是臣女风寒刚好,不敢大意。” 若被太皇太妃瞧见她脖子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她怕是没法做人了。 太皇太妃一听说她感染了风寒,便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才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枚色泽温润的羊脂玉镯给姜言意戴上: “哀家时不时又犯病,便是想照顾衍奴也心有余力不足,那孩子是苦过来的,性情比旁人偏执些,本性却不坏。我把他交给你了,将来哀家若不在了,还望你能同他扶持着过一辈子。” 封朔乳名衍奴。 皇帝名唤封时衍,封朔的乳名,颇有几分是封时衍奴仆的意思。 姜言意对封朔的过去知道一些,再听太皇太妃这般说,心中便只有心疼了,她道:“您放心。” 太皇太妃这才露出几分释然的笑意。 二人又说了些其他的,聊到花房时,太皇太妃对花卉颇有研究。姜言意种在封府花房里的辣椒,成熟的已经摘过头遍了,现在辣椒植株上还挂着些青红的。 太皇太妃笑道:“这番椒可难伺候,你种了那般多,怕是废了不少功夫。” 太皇太妃容貌实在是太过美艳,她一笑,姜言意竟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实诚道:“主要是为了吃。” “吃?”太皇太妃微怔。 姜言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蠢话,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辣椒当作料入味,可比胡椒香得多。” 太皇太妃怔了片刻,开怀大笑:“你这孩子当真是个豁达的,外边千金难求之物,到你这儿不过一餐一饭的佐料。” 姜言意被夸得心虚,道:“娘娘过奖了,臣女只是图口腹之欲罢了。” 太皇太妃面上的欢喜却越发明显了些:“人生在世短短百年,总得有所图,口腹之欲有何不好,哀家到现在都还惦记着扬州运河畔玫瑰酥饼的味道,在宫里时吃的玫瑰酥饼都不是那个味儿。如今在西州,单想尝个鲜都没人会做了。” 太皇太妃说起这些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怅然,笑着摇了摇头。 南北有饮食差异,这个时代交通又不便,一些南方特有的小吃,在北方很难吃到。 她是扬州人,但从有记忆开始就在扬州城的戏班子里了,父是谁,母是谁,一概不知。 姜言意见状道:“臣女倒是有幸学过做玫瑰酥饼,娘娘若是不嫌弃,臣女可做给娘娘尝尝。” 太皇太妃眼底透出几分喜色:“你这孩子怎这般手巧?那哀家今日可有口福了。” 封府的花房里有现成的玫瑰,府上的下人听说太皇太妃想吃玫瑰酥饼,当即去花房采摘了不少新鲜玫瑰花瓣拿过来。 做给太皇太妃吃的东西,厨房那边自是有人时时盯着,太皇太妃是个没甚架子的,也跟着进了小厨房。 时辰尚早,玫瑰花瓣采下来还沾着露水,花瓣肥厚,芳香扑鼻,摊在竹筛里,光是看着都格外赏心悦目。 姜言意把花瓣过水洗一遍后沥干水分,加入砂糖搓揉成玫瑰酱,瞧着有些干,又加了些蜂蜜增加湿度顺便调节香味,拌好的玫瑰酱避光腌制一段时间,保留住原本花香的同时,能去除花瓣里的苦味。 比较麻烦的是准备包馅儿的水油皮和油酥。 水封府的厨娘先前跟姜言意学过做蛋挞,二人算是相识,姜言意准备面皮时她也能帮忙。 水油皮揉面时加糖揉至面团表面光滑即可,油酥却是用熬制的大油加到面粉里揉制成的。 厨娘见姜言意准备了两类面皮,大为惊奇:“原来做这玫瑰酥饼,得用两类皮子,我先前照着姑娘先前教我做点心剂子的方子摸索着做,难怪做出来始终不对。” 姜言意笑道:“做蛋挞的胚子是油酥,没有水油皮包裹,做出来的饼子就极易掉渣,不好装盘摆放。” 味道也会有些腻,盖过了玫瑰馅儿原本的香味。 厨娘受教一般点了点头。 水油皮和油酥做好后搓成等份大小的剂子,姜言意给厨娘示范了一遍,“用水油皮剂子包汤圆一样包上油酥剂子,拿擀面杖碾平后卷起来,再次碾平卷成面卷,食指往中间压,面卷往中间收,压平后这面皮剂子就做好了。” 厨娘上手很快,姜言意带着她做了几个,厨娘基本上就学会了。 太皇太妃看得新奇,净手后也尝试自己做面皮剂子。 姜言意时不时指点一下,纠正一下太皇太妃的动作,又道:“紫藤花酥饼的面皮也是这么个做法,等开春了娘娘可以试试做紫藤花酥饼,味道不比玫瑰酥饼差。” 太皇太妃道:“可托了你这孩子的福,到时哀家可得试试。” 厨艺这一块姜言意是行家,加上太皇太妃和善,她说话也没一开始那般拘谨,二人把各个时节能做糕饼能入菜的花木几乎全讨论了一遍。 太皇太妃让人把那些花木全记下来,说是回头要把花房那边不能做菜的花木全拔了,换种这些可入菜的,姜言意哭笑不得,觉着太皇太妃也是个趣人。 面皮有厨娘负责做,姜言意就开始制馅儿。 她用小火把糯米粉炒熟后,又炒了些花生碎、杏仁碎和白芝麻,一起混到玫瑰酱里,糯米粉能增加玫瑰酱的粘稠度,口感软糯,花生、杏仁香脆,口感层次十分丰富,入口生香。 拌好的玫瑰馅捏成小团,用擀面杖碾平剂子,包上馅儿后压成饼状,在表皮刷上一层蛋液,再用细竹签子扎上些小孔放入炉子里烘烤,可以避免酥饼受热膨胀导致破皮。 一屉酥饼出炉时,饼子表皮酥黄,还没咬开都能闻到里面淡淡的玫瑰花香。 封府的厨娘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看得出太皇太妃也喜欢姜言意,便啧啧称赞道:“还是楚姑娘手巧,老奴光是闻着味都觉着香。” 姜言意拿了一个递给太皇太妃:“您尝尝。” 太皇太妃心底高兴,吃进嘴里的东西也觉得香甜了几分:“这馅儿调得好。” “娘娘,王爷过来了!”福喜进小厨房传话,脸上都快笑出褶子来。 太皇太妃看了姜言意一眼,失笑着摇头:“往常我这边三令五申他都抽不出空过来,今儿还没到用饭时辰,这就过来了。” 姜言意被太皇太妃看得不好意思,道:“王爷往日公务繁忙罢了,心中定然是一直想着孝敬您的。” 太皇太妃笑道:“你这张嘴啊,就跟抹了蜜似的。” 二人出了厨房,小丫鬟端着新鲜出炉的玫瑰酥饼跟在她们后边一道往暖阁去。 方进暖阁,姜言意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太皇太妃也是一怔:“臭豆腐?” 姜言意想起自己昨夜迷迷糊糊说的想吃臭豆腐,脸上不免一热,偷偷看了封朔一眼。 今日封朔穿的是一袭玄色蟒袍,袖口绣了银色卷云纹,行走之间恍若流星坠地,玉冠高束,眼角眉梢依然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意。 他还没见过姜言意穿过这样显腰线的衣裙,目光掠过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在她为了突出细腰而被迫勒得更为突出的胸前停留了一瞬。 昨夜的弭乱浮现在眼前,他耳根泛起一层薄红,眼神却暗了下来,忙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唤了一句:“母妃。” 太皇太妃进屋后瞧见放在桌上的臭豆腐,笑得合不拢嘴:“你有心了,我之前只同宋嬷嬷提过一句想吃,你今日就命人买回来了。” “母妃喜欢就好。”封朔有些心不在蔫应了声,看似半垂着眸子在思索着自己的事情,目光却又时不时往姜言意那边瞟了过去,显然他事先并不知太皇太妃也想吃臭豆腐的事。 府上的婢子将玫瑰酥饼盘子放到了桌上,太皇太妃拿起一块递给封朔:“尝尝,这是哀家同楚家丫头学做的,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你是怎么把人哄骗过来的。” 姜言意抱涩笑笑,没敢抬头。 封朔嘴角勾了勾,没说话,接过玫瑰酥饼咬了一口,他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这玫瑰饼子入口并不腻,酥脆却口味单调的面饼更加突出了玫瑰馅的香甜。 他说:“不错。” 太皇太妃知道他幼年中毒失去了味觉,这些年无论吃什么,都尝不出味来,心疼儿子之余,难免自责,面上虽还笑着,却有了几分牵强。 约莫是引起了头疼,太皇太妃扶了扶额,片刻后蹙着眉心道:“宋嬷嬷,该传膳了。” 宋嬷嬷福身道:“老奴这就去通传。” 婢子捧着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放到桌上后又无声退了下去,只留几个婢子在边上伺候碗筷。 姜言意一开始还没发现不对劲儿,直到太皇太妃给封朔夹菜时说了一句:“皇祖母知道你政务繁忙,皇祖母这里你不常来就罢了,但皇后宫中还是要多去坐坐,哀家何时才能抱上皇曾孙?” 姜言意不解看向封朔,封朔却好似早已习以为常,只顺着大皇太妃的话道:“您别操心这些。” 姜言意只听说过太皇太妃时不时会不认得人,这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她没敢表现出异样,不作声只吃自己的菜。 封朔买的臭豆腐味道还不错,表皮黝黑的豆腐外层吃起来脆,里层的豆腐细嫩而不腻,用勺子挖开后,往里边填充了酸豆角,又淋了秘制的高汤,实在是美味。 太皇太妃见姜言意夹了好几筷子臭豆腐,似乎才发现有这道菜,皱眉道:“你吃这等粗劣的吃食作甚。” 姜言意咬豆腐的动作一顿,看了封朔一眼,道:“儿臣想吃。” 太皇太妃面上多了几分无奈,但好歹是没动怒。 太皇太妃不清醒的时候,把她们二人当成了封时衍和高皇后,用完饭后,封朔就带着她向太皇太妃辞行。 走出明檀院,姜言意才问封朔:“太皇太妃一直是这样么?” 封朔漫不经心笑了笑,唇角扯出的弧度微苦:“从前她认得我,但以为她自己是先皇后。现在发病时,连我也会认错,不过这样也好,我去看她,她至少不会动怒。” 姜言意不知如何宽慰他,只道:“太皇太妃的病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封朔眺望着远处的山峦道:“自然。” 转过头来时,他面上已毫无失意的神情,问姜言意:“马术练得怎么样了?” 姜言意近日就没得空练过,道:“在没人的地方能跑了。” 封朔说:“抽空给你做了把弩,带你去演武场试试。” 他平日在府上也会练武,自然设有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