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店里以前的辣锅都是用茱萸做的,近期才开始用辣椒炒制火锅底料,香味能勾得大街上的人走不动路。 只不过因为辣椒的味道实在是太霸道,打出的名号又是用千金难求的番椒做的锅子,吃得起的豪商只有极小部分人。 虽然正宗红汤火锅还没能达成全民普及的程度,但辣椒的食用价值已经炒上去了,胡椒价比黄金,辣椒只会更昂贵,姜言意手上捏着辣椒资源,其他州府的富商无不主动前来同姜言意套近乎。 她尽力把别的地方的财富往西州引,让西州百姓能吃饱饭的同时,又花了大笔资金修整道路,方便运送货物去别的州府卖。 百姓的日子有了盼头,都念着姜言意的好,就连新修的路也用了姜言意的如意楼命名,称“如意路”。 先前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话都被各种赞誉声给盖了下去。 姜言意去了一趟后厨,亲自备了菜让小二端到雅间去。 她怕谢初霁不太能吃辣,让人备的鸳鸯锅,红汤里红彤彤一片,上面还浮着不少干辣椒,光是瞧着就叫人不敢下筷子。 相比之下,清汤汤面透亮,飘着大葱和菌菇,清淡鲜香,倒是更合古人的口味。 红汤火锅不涮毛肚是没有灵魂的,现在以如意楼雄厚的财力和在西州城的影响力,姜言意想买牛肉比从前容易了不少。 甚至一些大户人家嫌自家厨子弄得不好吃,还会把备好的肉拿到如意楼来,给钱让如意楼帮忙做成菜。 谢初霁坚持要吃红汤,姜言意就帮她涮了一片毛肚。 巴掌大的毛肚下锅,红汤里的水咕噜咕噜滚着,瞬间就给特制的加长版火锅木箸镀上一层红油。 随着水开,锅里的食材和辣椒交替浮现到水面,麻辣的香味传出雅间,路过雅间门口的食客都会忍不住驻足嗅上一嗅,咽咽口水,叹一句“好香”。 姜言意夹着毛肚在红汤里来回涮上个七八遍,瞧着熟了,才放到油碟里递给谢初霁。 油碟里是鲜榨的芝麻油,浓香无比,里边还有葱段和香菜,把毛肚再碟子里拌上一拌,覆在毛肚上的红油融了一些到碟子里,毛肚入口的辛辣感稍缓,增香清热。嚼起来香辣脆嫩,很是爽口。 一片毛肚吃完,谢初霁赶紧倒了一杯败火的花茶喝下,才冲着姜言意点头:“浓油赤酱,味道比我尝过的任何菜都好,不知这是什么食材,口感甚是奇特,我从前竟未尝过。” 姜言意把涮好的一片牛肉放进她碟子里,有点纠结道:“方才吃的是牛肚肉。” 谢初霁握筷子的手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就要干呕。 姜言意忙拿了痰盂递给她。 谢初霁呕了两声,又喝了花茶压了一下才好些了,十分歉疚地看着姜言意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姜言意尴尬道:“是我之过,没提前询问你。” 谢初霁连连摇头:“世间肉类哪有贵贱之分,不都是果腹之物罢了,方才的牛肚很好吃。” 她像是想证明自己的话不假,做势又要涮毛肚,姜言意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忙阻止了她:“我就喜欢吃这个,今日贪嘴,你就留给我吧。” 谢初霁神色还是十分愧疚。 姜言意用勺子捞起一个煮熟的包心牛肉丸放到谢初霁碟子里,“吃点别的。” 古人不吃动物下水,姜言意自己对于一些内脏也不怎么喜欢吃,但对牛肚实在是没免疫力。 说到下水,前些日子她发现楼里的伙计把鸡杂全扔了,说一丁点东西,腥味又重不好处理,没法吃。 如意楼现在生意做大了,底下的伙计有时候浪费食材,姚厨子也看管不过来。姜言意颇为恼火,她把霍蒹葭放到如意楼两天后,伙计们倒是立马老实了,现在扔个东西都得请示酒楼管事的。 她心情好,给如意楼的伙计们做了一次鸡杂面后,现在楼里的伙计都拿鸡杂当宝。 这顿饭吃到后面,谢初霁不知是被辣的,还是心里的难过再也压抑不住,一边吃一边哭,喝了两杯酒,估计是又醉了,满脸坨红问姜言意:“你曾经那般喜欢陆家公子,是如何放下他的?” 姜言意差点被刚吞下的香菜猪肉丸给噎死,缓了缓才道:“不值得就放下了。” “值得?何谓值得?不过是念亦或者不念罢了。”谢初霁眼神朦胧,却还是透出一股子悲伤。 姜言意以为她说的是慕世子,叹了口气道:“初霁,其实人生在世不止情爱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些东西,留在记忆里未尝不是一种珍重。” 谢初霁似点了一下头,又似完全醉过去,倒下时把脑袋磕桌子上了。 上次姜言意就见过谢初霁醉酒,她醉了和不醉的区别其实不大,顶多就是说话比平日里更直白大胆些,说完想说的话,倒头就睡。 姜言意只得无奈地唤霍蒹葭进来帮忙把谢初霁扶到马车上去。 霍蒹葭进屋后,眼神一直往火锅上瞟,小小身板抱起谢初霁后,问姜言意:“东家,这汤咱们能带回去晚上涮菜吃吗?” 姜言意爽快点头:“打包带走。” 辣椒在这个时代是稀罕物,一顿火锅得用不少辣椒,她巴不得当成两顿吃。 霍蒹葭道:“给秋葵姐也送一点过去。” 她们两人关系好,霍蒹葭吃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给秋葵留一份,抽空再送去面坊。 姜言意道:“直接把秋葵叫过来就行了。” 霍蒹葭却道:“她现在不能出门,也吃不下东西,跟安少夫人一样,闻着油腥味就吐。” 姜言意一怔:“你是说,秋葵有了?” 霍蒹葭点头,“秋葵姐说,等三个月落稳了胎,她再和铁匠一起来给您磕头谢恩。” 这些秋葵自己是绝对想不到的,应当是罗铁匠教她的。 姜言意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欣慰。 以前秋葵在她这里,她以为秋葵不懂,就没怎么教秋葵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东西。秋葵跟铁匠在一起后,铁匠却耐心教了她这些,秋葵也学得很好。 姜言意说:“这等好消息怎不早些告诉我?回去了你拿些补品代我去看看她,让她好生养胎。” 她原先最担心的就是秋葵和楚言归,现在秋葵有了自己的小家,以后也会为人母,姜言意算是放心了,只对楚言归还有些担忧。 那个少年一日日成长着,慢慢的,她也看不透了。 * 入夏以来,淮城下了第一场暴雨,不仅引发了山洪,还造成了山体滑坡。 淮城往年也有大雨,却从未像今年这般严重过。 战乱又逢天灾,往往是民心最容易动摇的时候。 滑坡滚下去的泥沙堵住了官道,官府的人前去清理路障,发现了那块镌刻了为慕家鸣冤的石碑时,便是官兵们都惊出一身冷汗,更合论本就被天灾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普通百姓。 一时间,大宣朝上下人心惶惶,皇帝无德、残害忠良的声音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淮城百姓把对朝廷的怒火发泄到了当地官府,昔日官差们有多威风,如今就有多狼狈,便是有佩刀,却也抵不过百来十人扔泥巴石块。 百姓甚至直接抢了官府粮仓。 淮城知府苦不堪言,正一筹莫展之时,底下的人通报说有人求见,自称是能解淮城之困。 淮城知府当即接见了来人。 来者是个清俊少年,瞧着还未至弱冠之年,双腿残疾,坐在木质轮椅上,身边跟着个黄脸短须的汉子,那汉子瞧着是个练家子。 淮城知府坐在太师椅上,姿态颇有些高傲地道:“底下的人通报说,你有法子治理淮城洪灾?” 楚言归并未将知府的轻视放在眼里,平和道:“鄙人不会治洪灾,想帮大人治的是民心。” 淮城知府本就细小的眼睛眯了眯,自有一股老辣和算计在里边:“民心?你说说如何治?” 楚言归淡淡吐出一个字:“反。” 淮城知府只觉项上人头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浑身的血几乎都在逆流,他重重一拍案,怒喝:“大胆!来人,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护卫想动楚言归,楚忠别在腰间的刀都没出鞘,赤手空拳就放倒了涌进屋子里的七八个护卫。 一名护卫拔刀想砍人,他直接挑飞那柄刀,刀落到淮城知府旁边的矮几上,距离他那只拍案的手只差毫厘。 淮城知府吓出一身冷汗,把手拿开时,抖得跟筛糠一样。 楚言归神色如初,依然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大人且听我说细说便是,何须动怒?” 淮城知府磕巴道:“你……你说。” “淮城粮仓被抢,大人可知这是什么罪?” 淮城知府道:“轻则削官,重则斩首。” 楚言归笑了笑:“大人既知再忠于朝廷,等着自己的无非是这两个下场,不若顺应民意,反朝廷,投入辽南王麾下。” 淮城知府算是回过味来,冷笑道:“你是辽南王的人?” 楚言归反问:“大人觉得辽南王若想取淮城之地,需要派说客前来?” 淮州弹丸之地,处于渝州下游,接壤青州,虽建有粮仓,但也只是一个小的补给点,在大宣舆图上算不得军事要地。 辽南王若是看上这块地,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打下来。 淮州知府沉默了。 楚言归这才继续道:“淮城百姓反的是朝廷,不是大人您。您顺应了民意,就能继续坐稳知府的位置,甚至还有可能归降有功,再升一级。” 淮州知府还是犹豫:“将来辽南王若是败在了朝廷重骑手中……” 楚言归打断他的话,神色冷峭:“辽南王便是只剩一支残兵,大人觉得会打不下淮城?” 所有的路楚言归都说得再明显不过。 现在不降,就等着日后被硬打下来。 淮州知府咬了咬牙,很快做了决定:“反了!” 楚言归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楚忠推着楚言归离开时,低声问他:“少爷,您是想用淮城做投名状?” 楚言归瞳色如墨:“我要的可不止是一个淮城。” 他此番是借了封朔石碑一事的势,有了由头,就能轻易煽动民心。 淮城官府便是再差劲儿,一群流民还是没法直接抢了官府的踉跄,是他精心部署,为那些被他煽动的百姓策划劫粮仓的计谋,才导致粮仓成功被劫。 粮仓是劝降淮城知府的主要推力,只要粮仓还在,淮城知府不怕被朝廷追究,愿降的可能性就为零。 没了粮仓,归顺封朔才是淮城知府最好的选择。 而淮城相邻的州县,看到淮城不战而降,不可能不惶恐,届时他再去游说,就会容易得多。 毕竟有了带头的,天下大势又已至此,没人不求自保。 就算拿不下整个青州,他也得剜去半壁。 他将一步步踏入这政局,会凭本事让封朔底下的幕僚们都记住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辈子顶着楚昌平幼子、王妃胞弟这样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