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善,也就是扶苏口中的殿下,在饿了半日,又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吃上了一口热饭。 “刘骅胆子越发大了,不仅在朝中结党,四派出尉,远近侦探,还妄想将亲信宦官派往各边塞镇守,幸好被定远侯挡了回来。”扶苏摩挲着手中酒杯,平静面容之上看不出任何愤懑之色,一双眼波澜不惊,仿若深潭。 赵善也道:“他与首辅黎庸卫狼狈为奸,欺上瞒下,把持朝纲,不仅是京官,就连外头那些官员路过京师前来述职,都要给上一份厚厚的‘见面礼’。”说到这里,赵善垂下温润眉目,叹息,“是我无用。” 扶苏看一眼赵善,薄唇勾起,显出讥诮,“何止是你,整个朝堂之上数百千官,哪个是有用的?” 赵善伸手捂住心口:……被刀扎得好疼。 可怜的三皇子只能狠咬一口红烧猪蹄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幼小心灵。 “对了,最近我父亲发现一件事,定远侯府家的桃园内出了一个黄金小人。锦衣卫为了这个黄金小人已往桃园去了数次,我猜测这个黄金小人不一般。”说到这里,扶苏将圣人梦魇之事说与赵善听。 赵善听罢点头,“父皇近几日确是身子不大好,精神也不济,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又皱眉道:“这个黄金小人出现的蹊跷,怎么会在舅舅府中?” “只怕是栽赃陷害。” “咳,”赵善轻咳一声,“舅舅为人耿直,在朝中确实树敌不少。” 扶苏直接拆穿,“这朝堂之上,就没这位定远侯不敢得罪的人。”就连圣人面前的大红人刘骅都被他怼过好几回。 定远侯此人虽世袭侯位,但自己亦是武将出身。从小在军营之内摸爬滚打的长大,立下大大小小不少战功,常年驻守边疆要地,军中武将大部分皆是由他一手提拔而起的心腹。兵权在握,根基甚稳,自然狂傲些。 定远侯府是三皇子最强有力的后盾,最锋利的一把刀。可惜,这是一柄双刃刀。 定远侯虽手握兵权,但却也因此而成为了圣人的眼中钉。这就是三皇子贵为皇后嫡子,却迟迟未被立为储君的原因。 “查到是谁做的了吗?”赵善吃了半只猪蹄,又问。 扶苏摇头,“此事怕要去找傅班问一问了。”说完,扶苏嫌弃地看一眼满嘴油腻的赵善,“殿下,您是三天没吃饭吗?” 赵善长长叹息一声,“唉,柔儿身子弱,闻不得肉味,也不想看见,我日日陪她三餐清淡,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过一口肉了。” 赵善口中的柔儿乃定远侯府嫡女梁含柔,亦是如今的三皇子妃,自小身子便弱,与赵善成婚三载,尚无子嗣。 赵善一抬头,看到扶苏那张清清冷冷的脸,再看他一双淡漠到了极致的眼睛,唉叹一声,“等你有了心爱的小娘子,自然就会明白了。” 扶苏单手执杯,并不作答,心中却是冷笑一声。 心爱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 正啃猪蹄的赵善突然目光一顿,他盯着扶苏手中的酒杯,眯眼细看。 扶苏顺着赵善的目光低头一瞥,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才发现自己所持酒杯边缘之上竟有一层细薄的淡红。 “这个……”赵善思量半刻,道:“像晕开的胭脂。” . 扶苏站在木架子前,正用巾帕擦脸。 素白的巾帕狠狠擦过他的嘴,沾染上一抹浅淡的红。 胭脂。 扶苏脑中登时冒出陆婉吟那张蕴着薄红酒晕的小脸,像被浇了水酒的梨花,又纯又艳。 古怪。 男人皱眉,扔掉帕子,帕子落水,在盆中溅起一朵水花,沾湿了他的衣角。他怎么总是想起她?定然是因为那个黄金小人。方才那陆婉吟醉酒之际,他便应该趁机问清楚的,可惜了。 男人走到木施前,褪下衣衫上了床榻。 被褥覆身,闭上眼,角落处的熏香一蓬一蓬往外涌,像她被凝雾包裹着的眼。 扶苏翻了个身,眉头皱紧。 第16章如何赔礼 因着锦衣卫总往自家桃园跑,所以梁定安起了疑心,一大早就寻到扶苏处。 两人坐在院内石桌旁,一边下棋,一边说话。 梁定安朝扶苏叹息,“最近锦衣卫把京师闹得鸡犬不宁,连我家的桃园都没放过。这不,昨日又从上到下找了一遍,每寸土都没放过。我家那桃园多大呀,我大方的很,把后头的山也给他们挪出来了,我家那山多大啊,他们现在估计还在翻土玩吧。”说到这里,梁定安忍不住幸灾乐祸。 扶苏执白子落棋盘,朝梁定安的方向掀了掀眼皮,“好玩?” “不好玩吗?”梁定安反问。 扶苏懒洋洋掀了掀眼皮,“近日里你还是注意些的好,不然自个儿脑袋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 梁定安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问,“出事了?” 扶苏捻着白子在指尖转,“算出事,也不算出事。” “你跟我打什么哑谜呀。”梁定安不乐意了。 “你输了。”扶苏扔掉手里的白子。 “什么?输了?什么时候?”梁定安哀嚎。 扶苏会心一击,“刚刚。” 梁定安仰天哀嚎,“我说,你就不能让让我吗?从小到大,我就没赢过,真是没意思!”说着,梁定安扔了手里的黑子,双手环胸,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 扶苏单手打开折扇,慢条斯理的开口,“不要偷子。” 梁定安:…… 梁定安把手里的两颗白子扔回去,“不下了,不下了,连子都不让我偷。” 女使上来撤了棋盘,端上茶水。 梁定安嫌弃道:“不喝茶,换酒来。” 女使换了酒来,梁定安亲自替扶苏斟上,“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扶苏单手端着酒杯,那盈盈氤氲的酒色从白玉盏内泛上来,透出一股浅薄而娇美的人影。 扶苏想到了昨日情状。 鼻息间的酒香越浓,似乎还夹杂了一股女儿香气。这清冽的酒变成了女人温润的眼,蕴着水痕,滴滴答答往下落,浸湿了他的袍角。 扶苏呼吸一窒,喉头一滚,仰头吃下一盏酒。 那边梁定安打开了话头,“我那妹妹最近是愈发不讲理了,上次砸了那陆五小姐一个茶盏,也不知道五小姐那漂亮的小脸蛋怎么样了。” 平日里,梁定安说些荤话,扶苏是没感觉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却突觉不适。 梁定安说完,才发现身边人垂眸沉思着,似乎一点都没听到自己说的话。 “喂,扶苏公子?”梁定安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才喝了一盏酒,不会就醉了吧?” 扶苏回神,张口问,“若是误会了一个人,该如何赔礼?” “哟,咱们扶苏公子还有低下高贵头颅的一天?”梁定安打趣了一句,正经支招,“我一般嘛,就是请喝顿小酒,吃些小肉,玩些小花娘。” 扶苏静了静,道:“不是男子。” 梁定安立时就问,“您是得罪哪位长辈了?” 在梁定安心里,他这位手足兄弟身边亲密的女性除了长辈就是女使。作为贵公子,梁定安定然不会认为扶苏是要给女使赔礼道歉。 扶苏:…… “她大概……十五六。” 梁定安震惊了,“不得了啊,不得了,我的扶苏公子这是春心萌动了?啧啧啧,这春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我对她没意思,只是误会了她。”扶苏神色淡薄的解释。 梁定安看男人面色,果然见他跟平日里一般,便忍不住叹息,“你这铁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啊。” 调侃完,梁定安给扶苏支招道:“小娘子嘛,喜欢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听说珍宝斋近日里出了一套头面,最是奢华漂亮,我妹妹嚷着要许久了,我割爱,让给你。” 梁定安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道娇声脆语,“哥哥你怎么这样,说好要送我的。” 梁含芸提裙而来,穿过森森绿竹,行到两人面前,然后面色羞红地看扶苏一眼,行万福礼,“扶苏哥哥。” 扶苏起身,回礼。 梁定安看一眼梁含芸,轻轻摇头,一脸宠溺的责备,“你知不知道规矩?怎么到处乱跑?” “我是来寻莲儿玩的,正巧路过而已。”梁含芸坐到扶苏和梁定安中间的石凳上,“对了,我近日里听说了一件趣事,你们想知道吗?” 梁定安看一眼如老僧入定一般的扶苏,再看一眼自家春心萌动的妹妹,叹息道:“你说吧。” 梁含芸兴致勃勃道:“就是那个叫陆婉吟的。” 原本垂着眼帘摆弄酒杯的扶苏动作一顿。 梁含芸没注意到扶苏的动作,只仰着下颌继续,“听说她娘刚死,尸体还没冷,她就把她娘的那些金银首饰都给搜刮走了,连她娘腕子上从小戴到大的镯子都取下来自个儿藏了,还直骂她娘这么些年了,连银子都没存下多少,只这么几个破镯子,值几个钱。” 梁含芸说完,朝神色不明的扶苏看一眼,最后结语,“可不是我故意为难她,是她自己性子恶毒,诡计多端。” 梁定安哪里不明白梁含芸的心思,这是她上次砸了人后怕扶苏觉得她性子差,这才来扶苏面前故意说这番话的。 “梁含芸,这种话可不能瞎编。”梁定安难得面容严肃。 梁含芸立刻不高兴了,“这话哪能瞎编呢,是兴宁伯爵府的老奴亲口说的。那时候这小丫头才几岁呀,这心思就这般歹毒了,她娘刚死,就惦记着银子了。” “啪嗒”一声,扶苏突然将手中酒盏放下,“我有事,先去了。” “哎?不喝了?” 扶苏没理梁定安,径直起身,走出院子,脸上淡薄之色渐褪,隐隐显露出怒色。 . 扶苏刚出院子,候在门口的青路见自家郎君面色凝重,脚步匆匆,立时上前,“郎君,可是有要事?” 扶苏捏着折扇,薄唇紧抿,“替我去查一个人。” 青路问,“郎君要查谁?” 扶苏双眸微眯,“陆婉吟。” “上次不是查过了吗?”青路不解。 “查的不细。”扶苏斜眼看他,语气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