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卫国公府内,扶苏亦收到了这份来自黎府的请帖,他随手扔到一旁,只等着青路从兴宁伯爵府回来。 晌午时分,春日浓烈,青路推开门,黑红的面颊上挂满了晶晶汗水,“公子,陆五小姐不在府内,听门房说是去黎府参加雅集了。” “什么?”扶苏皱眉起身,漆黑双眸之中渐凝聚出一抹凶戾之色。 他在这里为她劳心劳力,掏心掏肺,她居然乐颠颠的去黎府参加什么雅集?难道之前她对她三姐的担忧都是假的? 扶苏的怒气急速上涌,他努力克制着,冷着脸坐回去,搭在书桌上的手暗暗攥紧。 他忘了,她虽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是个虚伪,狡诈,阴险的女人。在她心目中,攀高枝,堕入富贵窝,嵌入荣华地,才是她毕生所求。 “公子,这镯子……”青路将藏在宽袖暗袋内的那个檀香木盒取出,“还要还给陆五小姐吗?” 扶苏坐在半阴半明处,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此刻犹如地狱恶鬼般浸润出一股生人勿进的鬼煞之气。 他阴着脸朝青路看过去,那副表情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青路下意识一抖,赶忙解释,声音尖锐到都赶上鬼哭狼嚎了,“不是奴才不给啊,是您说要亲手交给陆五小姐,奴才想着她不在,这才先带回来了。”青路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神惊恐至极。 扶苏目光下移,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木盒,声音阴冷的咬牙切齿道:“扔进库房。” . 黎府,伫立在京师城内最重要的棋盘街上。 在一众布府衙门中,黎府绿油兽面摆锡环的大门宽阔又敞亮,从外头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除了那些守在门口,华冠美服的仆人。 今日雅集,来的人很多,陆婉吟随家奴从角门入,一路盛着小轿进去。 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府邸能富丽堂皇至此,若一定要对比,卫国公府简直变成了陋室草庐。 晌午阳光正盛,金辉铜瓦泛出金玉之光。 歇山转角,重檐重栱,绘画藻井,这些规定不能用的东西都尽数出现在了这座首辅府内。彩色梁栋,金漆窗柱,数不尽的院子,看不尽的楼阁,甚至于连廊上都铺了上等的白玉砖。 陆婉吟出身兴宁伯爵府,对一些规矩还是很清楚的。一、二品的高官哪里够得上这样的府邸制度?公侯亲王都没有如此奢靡无度的,可见黎府现今在朝廷之上果然是如日中天。 黎宇嘉请了诸多有门脸的男郎和女郎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庶出的貌美小娘子并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纨绔。鱼龙混杂,男女之席错乱,女使伺候之际,有男郎竟当众拽住女侍袖口不放,行为孟浪,实在不堪,比之卫国公府和桃园的那几次雅集聚会,档次质量立刻就下降了好几个度。 陆婉吟忍着不适,立在人群里张望。 她在找黎宇嘉,而黎宇嘉也在看她。 一众女郎中,陆婉吟相貌绝佳,身量纤细高挑,黎宇嘉一眼就望见了她,立时抛下正在说话的几个容貌端正的庶家小娘子,朝陆婉吟走来。 今日黎宇嘉穿了一身宝蓝色长袍,身上金玉之器挂了不少,轻袍宝带,美服华冠。不知底细的还真要被他俊挺的容貌所惑,可实际上,这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色中饿鬼,勉强在外头挂了一层人皮而已。 今日黎宇嘉做东,一举一动自然受人关注,从他抛下那些小娘子,一路行到陆婉吟面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受到诸多打量。 “陆五小姐。”黎宇嘉装模作样的与陆婉吟拱手。 陆婉吟立在那里,娇弱纤美,盈盈浅笑着回万福礼,“黎公子。” 女郎身姿纤纤,行礼时随风缓摆,腰肢盈盈一弱。黎宇嘉看得痴了,目光露骨至极。 面对这样的黎宇嘉,陆婉吟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攥着帕子,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或鄙夷,或好奇,或嘲讽。熟悉又陌生,针扎似的往心间捅。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原来并没有,还是这样疼。 “陆五小姐,园子里风大,不如进雅阁一叙?”黎宇嘉是吃了酒来的,一靠近,陆婉吟便能闻到他身上散出的酒气。酒是好酒,极香,极美,极醇,只可惜从黎宇嘉身上散出来时,浸透出一股古怪的腥臭气。 陆婉吟下意识掩鼻往后退。 此举在黎宇嘉看来就是不识抬举。 一个破落户的庶女,用银子就能买回来当玩物的女人,他给着脸,她却不要脸。 黎宇嘉脸上显出不快,觉得被陆婉吟这般作为弄得极没面子,尤其是在众人面前。他立刻趁着酒劲伸手就要去抓她,如某些男郎对待那些低贱的女使一般。 陆婉吟哪里见过像黎宇嘉这样大胆的人,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她惊得瞪圆了脸,一声娇呼噎在喉咙里,周围的人朝她看过来,冷漠的,袖手旁观的,幸灾乐祸的视线。 无可名状的悲伤和恐惧席卷而来,窒息般的包裹。下沉,心不断的下沉,落到底,压抑到极致。 黎宇嘉的面容在陆婉吟眼前不断放大,恐惧,无休止的恐惧。 陆婉吟止不住的开始发抖、害怕,她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不好好计划一下,她为什么如此莽撞没脑子。 就在黎宇嘉的手即将要触碰到浑身僵硬的陆婉吟时,突然,园子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陆婉吟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扶苏公子怎么来了?” 扶苏? “听说他素来不喜欢参加黎府的雅集,这次怎么破例了?” 陆婉吟双眸微红着转头看去,园子周围栽种着粉白色的桃花,那个男人就那么披着桃色而来,像从桃花中坠落的仙子。 扶苏不来参加黎府的雅集,除了不喜外,还意在避嫌。 太子之位的争夺愈演愈烈,黎府作为六皇子的拥护者,扶苏是不该与其有深入交流的。虽然黎府一直有意拉拢他,时常让黎宇嘉过来与他攀谈、讨好,但扶苏早已是三皇子的人,因此从来都是冷淡拒绝。 只是这次……男人一身墨绿长袍立于桃花雨下,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陆婉吟。 女子依旧是一身绿色春衫,衬得那肌肤如水般光滑白净。日头下,她纤柔的面庞印着粉霞缎般的光色,双眸含水,似带期冀,她的面前站着黎宇嘉。 扶苏的眼神不着痕迹的一暗,毫无痕迹地偏头与身旁的男郎说话。 这么大的动静,黎宇嘉自然也发现了扶苏。面对他自认为的宿敌,黎宇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美色,立刻整理衣襟,挺胸抬头的朝扶苏走去。 这是扶苏第一次来参加他的雅集,说起来,黎宇嘉还有点小激动呢。 “扶苏公子。”黎宇嘉傲慢拱手。 扶苏站在那里,朝他微微颔首。 黎宇嘉面色一沉,然后又露出笑脸来,“上次咱们玩了投壶,这次玩射鹄如何?” 黎宇嘉此话一出,众人都知他在为难扶苏。 谁不知道这位扶苏公子的才情是绝好的,只是这武艺骑射嘛……垃圾。 按照常规,扶苏公子从不搭理黎宇嘉,可今日不一样,扶苏亲自来了黎府雅集,这是他的第一次,指不定今日那另外的第一次骑射也要贡献在这里。 “好。”男人轻启薄唇,答应了。 黎宇嘉一愣,显然没想到扶苏会答应。反应过来后的他登时激动地红了脸,浑身忍不住颤栗颤抖,朝众男郎们道:“平日里咱们都是站着射鹄,今日正好我这里有几匹好马,咱们来场骑射如何?” 今日是黎宇嘉的主场,众人哪里有不依的。 大家的视线朝扶苏聚拢,扶苏依旧是那一个字,“好。” 黎宇嘉再控制不住自己癫狂的喜色,他突然朝陆婉吟道:“陆五小姐觉得我能不能胜?” 陆婉吟站在一旁,神色一愣,然后笑颜如花道:“自然是能的。” 扶苏单手负于后,折扇置于胸前,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笑得跟朵花似得陆婉吟身上略过。 扶苏知道,这个女人在讨好黎宇嘉。 男人清冷寡淡的眸中露出不明显的怒意,像掩藏在深海之地里的暗潮。 “扶苏公子不是从来不玩骑射的吗?”有男郎多嘴询问。 这位公子娇气的很,嫌弃骑射之乐会汗流浃背,满身臭汗,因此从来不玩这种费体力的活动。 “今日突然有了兴致。”扶苏懒懒道。 “既如此,那也不好驳了扶苏公子的好兴致。”黎宇嘉生怕扶苏反悔,赶紧安排上了。 . 马匹、弓箭、靶子,围观人群。 扶苏虽不善武,但……容貌绝佳。他一袭长衫,跨马而行,风姿灼灼,如月如山,单单就那张脸和那副宽肩窄腰的身段,一个侧眸就将身后一众男郎给比了下去。 如此美貌,如此气度,就算箭箭不中,那也没有任何关系。 扶苏本以为自己好歹能中一箭,没想到……真的一箭未中。从小到大,他从未如此丢脸过,现在第一次丢脸,还是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扶苏风轻云淡地放下手中弓箭,动作优雅清冷,惹得一众女郎们春心萌动。可惜,这并未改变他一箭未中的结果。 一旁的黎宇嘉炫耀的朝众人展示自己插满了箭的靶子,并特意怼到扶苏面前,就差贴到他脸上了,“扶苏公子若是有空,本公子倒是可以手把手的教教你。” 扶苏表示很生气,他冷冷瞥黎宇嘉一眼,眉眼上挑,风情潋滟,蕴着怒气。 如此娇嗔一眼,惊得黎宇嘉痴傻一阵,差点摔下马去。 虽然很生气,但确实一箭未中的扶苏被罚吃了许多盏酒,他立在迎风水榭处吹风醒酒,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往桃林中去,身后跟着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衫的男郎。 扶苏双眸一眯,胸腔内酒气翻滚,犹如滴了水的油锅,一瞬就炸了。 第24章情情爱爱 黎宇嘉又吃了许多酒,走路都打晃。虽然如此,但这并不影响他觊觎陆婉吟的美色,并尾随于她。 眼前美人窈窕匀称的身段水蛇一般,若隐若现于桃花林内。黎宇嘉气血上涌,正欲拥上去,不想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黎公子。”男人清凌凌的声音传过来,撕开黎宇嘉被酒浇灌过后混沌的脑子。 黎宇嘉的眼神得到半刻清明,他转头看到了扶苏。 “扶苏公子?” 扶苏神色淡然道:“听说黎首辅找你。” “我爹?”黎宇嘉的酒彻底醒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找他。 黎宇嘉疾奔而去,差点连鞋都掉了。 扶苏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陆婉吟。 夜晚的桃花林内挂满了七彩琉璃灯,小娘子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晚风起,灯色摇,她的裙裾颤巍而动,像坠入湖面的影。 陆婉吟是故意的,她故意引诱黎宇嘉入桃花林,她需要一个单独的机会。可她没想到,跟进来的居然是扶苏。 男人隐在灯色暗处,眸色比黑更深,吐出的话刀子一般,朝她逼近,“黎宇嘉那样的也能看上,怎么,你是看上了他爹的位置,还是看上了他这富贵至极的金玉窝?” 扶苏只一想到刚才的事,就忍不住口不择言。若是他晚来一步,这陆婉吟哪里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陆婉吟确实是低估了黎宇嘉的无耻程度,不过就现在来看,扶苏才是坏了她事的人。 “什么时候轮到卫国公府高高在上的扶苏公子来管我这一个小小庶女的事了?”陆婉吟直视扶苏,撕开了那层温婉外皮的她露出了里面尖锐的锋芒和稀薄却勉强支撑起来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