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自然明白。 他狠狠咬着牙,嘴里尝到血腥气。修剪的圆润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一圈粉白色痕迹。 “傅班,你若伤莲儿一根发丝,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你百倍偿还。”扶苏一身狼狈,他站在那里,身姿却是极挺拔的,身上的白,像展翅的鸿鹄。双眸从散乱黑发之中印出一层浅薄暗色,带一股瘆人的静默,从男人身上冷冰冰的暴露。 那是一种被触及了底线的眼神。 傅班动作一顿,下意识松了松箍着扶莲华的手,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好。” . 扶苏一脸颓色地坐在扶莲华的院子里。 他让梁定安防备,却忘了护住卫国公府,这才让傅班有机可乘。 “傅班手里的巫蛊小人是从哪里来的?”扶苏很快镇定下来,他唤来青路,让人将卫国公府的进出口全部封住,只许进,不许出,然后又让人把扶莲华院子里的一众女使和婆子都提来一一审问。 女使和婆子跪了一地,这一审,就审了两个时辰,却一无所获。 “长情,你别急。”梁定安站在一旁安慰他。 扶苏单手扶额,指腹摩挲着折扇,双眸漆暗一片,深渊一般可怖。他双眸轻动,眼中浸出清晰血丝。 “公,公子……”突然,扶莲华的贴身大丫鬟颤巍巍上前,“其实,两日前,梁小姐曾来寻过小姐,两人屏退左右在屋内待了好一会儿,奴婢们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盛怒的扶苏,梁定安都不敢惹,他急忙摆手,正欲说话,扶苏直接道:“梁定安,你与你妹妹说过巫蛊之案吗?” “提过一句,让她别弄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回府……”话说到这里,梁定安恍然,面色大骇,“不会是……愚蠢至极!” 梁定安面色一沉,直接拂袖,“长情,你等我回去问问芸儿。” . 昭狱。 扶莲华听说过,从来没见过。 她从来不觉得这种地方会跟自己扯上关系,可今日,她竟进来了。 没有铁窗铁栏杆,这是一个小房间,只有一个被封住了的小窗子,一张床,还有墙壁上的一盏油灯,其它什么都没有。 扶莲华瑟瑟发抖地站在那里,脚底是湿滑又腥臭的不知名液体,呼吸间是昭狱内绝望又可怖的哀嚎。 血腥气汹涌而来,让扶莲华连呼吸都做不到。 这样可怕的地方,她做梦都梦不见。 扶莲华已经哭傻了,那断断续续的哭泣,仿佛变成了本能。 傅班隔着一扇门双手环胸站在外头,听到里面“嘤嘤嘤”的哭泣声。 站在傅班身边的锦衣卫挠头道:“老大,虽然说这卫国公府的小娘子身娇肉贵吧,但您也没必要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吧?您这几日都睡在昭狱,把房间让出来了,今晚您睡哪啊?” 傅班没有说话,他生得高大,天生长了一张沉默脸。 男人眸中带出几丝困惑。 她怎么还在哭? “这小娘子怎么还在哭?”傅班身旁的锦衣卫也是很不解。 按照平常惯例,被锦衣卫抓进昭狱的,不是戴着枷锁就是戴着铁链,然后跟在锦衣卫的马匹后头跑。 就算是上次那刘骅的小姨娘,兴宁伯爵府那位三小姐都没例外。 可这卫国公府的小娘子什么都没带就罢了,还是骑着自家老大的马一道回来的。这样好的待遇,怎么还不知足? 扶莲华哭了多久,傅班就站了多久。 等到夜半,锦衣卫内有人带了宵夜过来,傅班看着那只壮硕的烤鸡,抬手一拎,进了小房间。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扶莲华唬了一跳,瞪着那双核桃眼转头看去,先是看到一个小山样的男人,然后便是那只被男人抓在手里,死不瞑目的烤鸡。 “吃。”傅班把手里的烤鸡递到扶莲华面前。 他声音很粗,像被淘过的沙砾,在这阴暗不光的昭狱里犹如地狱恶鬼一般。 扶莲华被吓傻了,双手去接。 沉甸甸的烤鸡入手,扶莲华埋头啃,连最不喜欢的鸡皮都咽了下去,被噎得面红耳赤也不敢停。 整整半个时辰,扶莲华终于吃完了一整只烤鸡。她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直觉那烤鸡的肉都已经抵到喉咙口,马上就要溢出来。 “睡。”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扶莲华僵硬地躺倒在小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上。 男人高大的黑影投射到墙面上,扶莲华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怕,哥哥会来救她的。 “睡着了吗?”怪兽的声音又出现了。 扶莲华说话的时候咬到了舌头,疼得又开始流眼泪,“被子太臭了,睡不着。” 傅班:…… 第28章不要冲动 卫国公府进了锦衣卫,将扶莲华带走一事很快隐秘的传遍京师。听说卫国公和安庆长公主都入了宫想见圣人,圣人却避而不见。 这事陆婉吟本是不知道的,可巧这日她三姐难得回来兴宁伯爵府看她,正跟她提到这件事。 陆婉吟的三姐名唤陆清梅,早些年被兴宁伯给刘骅那个老太监做妾。老太监是个变态,不能人道,便喜折磨像陆清梅这样娇嫩的小娘子。 论姿色,陆清梅是比不过陆婉吟的,不过她身上有一股安静平和的气质,像云,像水,像雾,软绵绵的没有攻击性,让人陡生一股想用力欺负的感觉。 这就是陆清梅的性子,面团似得好欺负。 陆清梅难得出门,身边还形影不离的跟着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生得秀气,可惜眉眼太过阴鸷,瞧着不好相与。 听陆清梅说,他是刘骅的干儿子,名唤刘梢,颇得刘骅赏识,还带着一道跟在圣人身边伺候过。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跟着三姐来兴宁伯爵府? 陆婉吟心中有疑问,此刻却不能问。 因着刘梢监视,所以陆婉吟和陆清梅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提了几句那位卫国公府的小娘子。 “昭狱那种地方,能活着出来已是侥幸。”陆清梅根本不敢回想,她苍白着脸坐在那里,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陆婉吟伸手握住陆清梅的手,“三姐,别怕。” 两姐妹正在说话,那刘梢站在陆清梅身后,身上是一件空落落的太监服,带一股古怪又厚重的熏香味,他身形纤瘦,像从来没吃饱过似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浓重的阴郁感。 在陆清梅垂首之际,他能看到她纤细白软的后颈处露出的一点红肿伤痕。 虽只冒出一点,但刘梢知道,那下头细嫩的皮肉上是遮掩不住的如红梅般交错的伤痕。 或许正在流脓,或许已然腐烂。 这些伤痕是新鲜的,不是在昭狱内形成的,而是昨夜。 刘梢清晰记得他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小娘子尖锐的哭嚎声,无助,绝望又渴望,就像是曾经年幼的他。 “小娘,时辰不早,该走了。”刘梢上前提醒。他垂着细长的眉眼,动作是恭谨的,语气是恭敬的,可听到他的声音,陆清梅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却更又白上几分。 刘梢朝陆清梅的方向伸出手,他身形纤细,手也纤长,骨感又诡异。 陆清梅看着面前的手,颤抖着搭上去,被虚扶起来。 刘梢宽大的袖子遮掩住两人搭在一处的手,昏暗下,那只纤长的手像钳子似得牢牢把住陆清梅的手。 陆婉吟没有发现异样,她站起身,动作轻柔地环抱住陆清梅,贴着她的耳朵语气温柔道:“三姐,我会救你的。” 陆清梅眼热地闭上眸子,然后又睁开,面前是站在陆婉吟身后的,刘梢那张抬起的脸。 阴柔,精致,眉宇间却蕴一股阴寒煞气,望着她的眸子也暗沉的可怕。 陆清梅后背处的伤似乎又开始疼了,她单手环住陆婉吟,轻轻往她脖颈处靠了靠,然后两人依依不舍的道别。 待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陆清梅便与身侧的刘梢一道出了门。 远离了院子,行走在一条僻静小路之上,刘梢没有再遮掩,语气有些不善,“说好半柱香的时辰,现在已过一炷香,回去晚了被干爹发现,我也救不了你。” 他年纪尚小,脸面还没长开,说话的声音很细,却不尖,透着一股奶音。 本该是毫无威慑力的声音,陆清梅却瞬时面色煞白。 她知道刘骅是个怎样的人,更知道这刘梢是个怎样的人。 刘梢是刘骅最得力的干儿子,她进入刘府的第一日,就是刘梢压着那个偷跑的小娘按进温水桶里,硬生生烹熟的。 陆清梅只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胃部翻腾,她眼眸含泪,声音瑟缩,“我,我只是耽误了一小会儿……” 刘梢突然止步。 他的手依旧牵着陆清梅,他的身量跟陆清梅差不多,甚至还稍矮一些。 “低头。”他略有些不满。 陆清梅低头看他,然后突然被他一推,后背撞到假山石壁上。 陆清梅闷哼一声,唇上一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异和惊恐。 刘梢贴着她的唇咬了一口,然后迅速撤离。他阴鸷着眉眼瞪向陆清梅,直瞪到她不敢问一句话,才面无表情地扯着她往前走,“回去后我给你上药。” . 巫蛊之案继续发酵,梁定安策马回定远侯府。 “那娃娃究竟是怎么回事?”梁定安瞪着面前的梁含芸,怒不可遏。 梁含芸眼含泪,哭得不能自抑,可就是不说话。 “你说不说?”梁定安急了,抬手就要打她,却在半路止住了。他伸手按住梁含芸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芸儿,从小时候开始,就再怎么胡闹我都会替你善后,可这次不一样,你懂吗?” 她懂,她懂,可是……梁含芸哭得更加厉害,“哥哥,我,我不能说啊。” “你不说,莲儿就死了。”梁定安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话说出最残忍的事实。 梁含芸双腿发软地跌到地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