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清冷的两个字带着滚烫的呼吸略过陆婉吟耳边,围聚在周身的,那股令人可怖的恐惧被压得粉碎。 陆婉吟直觉心间一荡,有什么东西于心间破土而出。 女杀手的刀直逼而来,陆婉吟宽袖内藏着的匕首被她抛掷出去。 本来,她是想诱那个男杀手,然后趁机将他杀了的,可没想到这女杀手醋意如此浓烈,直接就朝她砍了过来。 匕首扎到女杀手的胳膊上,那柄大刀偏移了方向,可还是砍到了扶苏的肩膀。 “公子!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铿锵之音,青路犹如矫龙一般飞跃而出,与两个杀手缠斗在一起。 陆婉吟伏在地上,面颊蹭着地面,被磨得生疼。可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陆婉吟偏头,朝身旁看去。 男人伏在她身上,死死压着她,肩膀处有鲜血晕染开来,而他那张脸,就在自己咫尺距离。 第40章谁心动了 这一天的事,陆婉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张近在咫尺,贴着她的耳朵,告诉她“别怕”的,俊美微瑕的面容,她也一辈子不会忘记。 “嘶……”冰凉的药膏敷上面颊的瞬间,陆婉吟疼得轻喊一声。 一旁的女侍一脸紧张,赶忙问道:“小姐,可是太疼了?” 陆婉吟摇头,问她,“扶苏公子呢?” 女使道:“我家公子在前厅问话。” 问话? 是那个女婢,还是那两个杀手? 青路身手极好,而且身后还带着一众矫健的暗桩护卫,直接就将那两个杀手生擒了,然后她就跟扶苏一道来到了这处在密林深处的暗桩地。 原来卫国公府的暗桩就在这密林之内。 “你家公子的伤……如何了?”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公然问男人的事,当然不合规矩。 可陆婉吟转念一想,扶苏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她问一句,也没什么。 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 女使道:“青路大人说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 . 陆婉吟换了衣衫,从侧门入前厅。那里正对一面素绢屏风,她犹豫半刻,悄无声息地站到了素绢屏风之后。 青路的声音透过细薄的素绢屏风传过来,“公子。” 女婢被青路压在地上,青丝散乱,面容红肿,咬着牙不肯说话。 扶苏坐在椅上,换过了一身干净衣衫,白玉般的面颊上略有擦伤,却一点都无损其俊美面容。 男人单手撑颌,眉眼下垂,遮住半边眼,整个人透出一股慵懒倦怠感,气质虽清冷,看着毫无威胁。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吐出的话却让这女婢吓白了脸。 “不愿意说,那也没法子。按照老规矩,先砍手指吧。一个时辰不说,就砍一根,两个时辰不说,就砍两根。手指头砍完了,还有脚指头,脚指头没了,还能砍耳朵,挖眼睛,削鼻子。” 扶苏神色淡然地说完这些话,那女婢伏在地上,已然吓得浑身战栗,可她又心存一丝希望。 外传,卫国公府的扶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性情寡淡,素来不是这样的凶戾之人,这些话定只是在吓唬她。 陆婉吟站在屏风后,也以为这只是扶苏在吓唬那女婢,可不想,青路二话不说,直接从宽袖内滑出一柄匕首,手起刀落,动作熟练至极,仿佛做过千遍万遍,与此同时,一根手指落地。 “啊!”女婢哭喊一声,嗓音撕裂。 陆婉吟吓得面色惨白,几乎撞翻屏风。 素绢屏风很薄,可陆婉吟依旧看不清扶苏的脸,她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 那殷红的血像蜿蜒的溪,滴滴答答,绕过椅凳,蜿蜒着浸入屏风底座,最后流到陆婉吟穿着绣鞋的脚边。 陆婉吟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茫然和恐惧。 她盯着脚边的血,觉得自己仿佛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她一直以为扶苏只是个陷在富贵窝里的清贵公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虽才华过人,日后也会飞黄腾达,但他的形象一直都是正面的。 现在,男人的阴暗面□□裸的暴露在她面前,就像是那枚月亮终于显露出了被恶犬吞噬的一角,被熬得仿佛没了利爪的雄鹰猛地狠狠叼了她一口。 那边,扶苏转着手中折扇,脸上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拍了拍袍踞,慢条斯理地起身,语调极缓的提醒青路道:“记得半个时辰后再砍,对了,顺便喊个医士过来,一边治,一边砍,别弄死了。” “是,公子。” 吩咐完,男人慢悠悠绕到屏风后面,陆婉吟正站在那里,看到扶苏过来,那张娇美面容之上是惨白的笑。 陆婉吟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不露一丝痕迹,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早已出卖了她。 那毫无血色的脸,像被蒙上了一层霜,连带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也灰蒙了。 男人站在那里,盯着她,身子微微歪斜,慵懒的,慢条斯理的朝身侧的素绢屏风靠过去。 房间里只剩下那女婢低低的抽泣声,因为疼,所以连力气都被抽空了,哭得声音越来越低,像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血的哭泣。 血腥气越浓,像搅不开的冬日晨雾,蒙蔽了陆婉吟的眼睛。 陆婉吟看着男人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心中思绪万千,却无法说出口。 她自诩精通世故,能看透人心,却错看了他。不,应该说,她从一开始就没看透过他。如今,男人主动掀开一角,让她窥探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是扶苏的试探,是他的反击,是他给她挖下的陷阱。 陆婉吟怕吗?她当然是怕的。 可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怕,她其实早就猜到一点。 扶苏此人,京中贵子,若现在的太子继位,他未来亦会成为太子近臣,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之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手段呢? 只是心中想到,和真实面对又是两回事。 “伤如何了?”男人开口,语气轻缓,仿佛身后不是逼供的血腥场面,而是一派风花雪月的好风景。 陆婉吟勉强扯起嘴角,“没有大碍。” “那就好。”男人颔首。 陆婉吟视线下移,努力不去看那女婢和青路,问他,“你的伤呢?” 扶苏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突然偏头朝她笑,“若非你那一刀,我就被砍死了。” “不,那是你为了救我才……挨的。” 对,扶苏救了她。 虽然那两个杀手是冲着扶苏去的,但不可否认,他真的救了她。 小娘子垂下眉眼,原本惨白的面容之上浮出几丝红晕,像白雪上熬出的红梅。 扶苏见状,眼波轻动。他俯身,凑近陆婉吟,歪头对着她的耳朵,视线盯着她粉白圆润的玉耳,轻语,“想到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穿透耳膜,像鬼魅一般钻入她的脑子。 想到了什么?自然是想到了他。 陆婉吟的面色一瞬涨红,她恍惚才发觉男人居然离她那么近。 太近了,近到她呼吸困难,甚至几乎站立不住。 扶苏单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往后退的动作,继续逼问,“陆婉吟,你对我动心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而并非疑问句。 陆婉吟双眸霍然睁大,眼睫激烈抖动。 她承认,她对扶苏动心了。 那夜密林之内,男人纵身一扑,将她深深地压在自己身下,像座结实的山一般把她挡得结结实实。 自从母亲去世,陆婉吟带着她的弟弟,如水中浮萍,无根可依,只能攀着水上腐朽的浮木,起起落落。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她无师自通,学会了某些不得不为了生存而需要融会贯通的技能。 她的前面没有山,夏天的烈日,冬日的强风,都是她该直面的困难。 陆婉吟咬牙撑着,她羡慕旁人的山,羡慕旁人能有一处遮风挡雨之处。可羡慕归羡慕,羡慕完了,她又该直面风雨。她告诉自己,有些东西自己天生没有,天生不该得到。 她这样也很好,不必要得到旁人的怜悯。 怜悯,那是她最厌恶的东西。 可是总有一刻,总有那么瞬间,坚实的心会被动摇。 或许是春日的一缕阳光,或许是秋日的一颗甜到心坎里的果实。 陆婉吟动心了。 她尝到了果实的香甜,享受了阳光的温暖。虽只一瞬,但已足够,因为一棵习惯了风吹雨打的草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东西。 可就真的只是那么一瞬,激起了她无休止的贪恋。 她想抓住,想埋进去,想永远沉沦于这股噬魂的温柔里。 可是她不能,她不敢相信,她恐惧着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陆婉吟后退一步,眼中扶苏的脸渐渐变得模样。 她不能爱他,她会输。 她的爱太现实了,陆婉吟爱的永远是披着卫国公府皮囊的扶苏。她渴望成功,渴望脱离泥泞,渴望攀着他挣脱自己的命运,在众人面前来上一次完美的逆袭。 她的爱永远在利益之后。 而扶苏爱的,是陆婉吟的美貌,她出众的才情和手段,他也是男人,男人便没有不偏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