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昀勉强睁了睁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看又要睡去。 许明意忙又去晃他:“二叔,您答应我的画,还没有画完呢——” 平日里她自不来搅扰他,可二叔这般没谱儿,实在叫人心中没底得很。 “事情都是做不完的……今天做不完,明天再做就是了。”许昀翻了身,背对着她,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万一运气好,死了的话,就不用做了……” “……”许明意听得心情复杂。 完了,她家二叔近日好像愈发堕落了。 看一眼书案上画了一半的画纸,许明意强忍住给自家二叔扎上两针让人清醒清醒的冲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罢了,作画这种事情,总也不能勉强。 她这份寿诞礼能不能送得出去,就看缘分吧。 许明意弯身捡起一旁的薄毯,半搭在许昀身上,遂带着阿葵出了书房。 主仆二人刚下了石阶,迎面就见带着小厮的占云竹走了过来。 “昭——”占云竹刚出声一字,又极快笑着改口:“许姑娘也在。” 许明意笑了笑。 这种似无意间透露出的亲密,最容易叫人相信,这真是一个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都有着算计的人啊。 “占公子来得不巧,我二叔他在书房中睡下了。” 占云竹闻言往她身后的书房看了一眼,语气温和含笑道:“无妨,我并无要事,只是昨日带人出城打了些野味,便送些过来。 对了,也备了你的一份,只是原本不好直接送去你那里——这些时日你在养身子,恰也能补一补。” 许明意看向他身后小厮手中提着的野兔等物,轻声道:“占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然五日后便是我祖母的忌日,府里不便见荤腥之物,这些东西,占大哥还是带回去自己享用吧。” 她之前听裘神医说过,许多野味不能乱吃,万一运气好的话,吃死人也是有可能的。 占云竹听得一怔,连忙道:“倒是我疏忽了……竟将这般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永康,快将东西带回去。” 小厮当即应下出了院子。 占云竹还要再说些什么,已听许明意在前面讲道:“占公子,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衣着素淡的少女朝他微微欠了欠身,便带着丫鬟离去了。 占云竹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昭昭同以往有些不同了,虽还是凡事不上心的模样,但总叫他觉得哪里变了。 莫非是经历了中毒之事的缘故吗? …… 很快到了入宫赴宴的日子。 这一日,许明意和崔氏一同坐在马车中,回忆着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前世她因病不曾入宫参宴,却也清楚地记得这一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到连她这个彼时在病中昏昏沉沉的人都记忆深刻的一件事。 第034章入宫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向皇宫的方向。 近了宫门外,许明意刚被阿葵扶着下了马车,便听得一道女孩子欣喜的声音传入耳中:“姑母!” 许明意转头去看,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粉衫少女带着丫鬟快步走近。 “你慢些……” 少女身后跟着一名妇人,及另一位身着淡青衣裙的女孩子,那妇人无奈低嗔道:“来之前便交待你稳重些!” 粉衫少女低头吐了吐舌头,旋即又笑着向崔氏行礼:“见过姑母。” 另一位与之年纪长相都十分相仿的女孩子也向崔氏见了礼,只是言行仪态比粉衫少女要沉稳得多。 行礼罢,她微微抬起头,得见许明意站在崔氏身旁,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怎不见母亲?”崔氏笑着问那年轻妇人。 这妇人正是她娘家永安伯府如今的世子夫人文氏,亦是她的弟妹。 “长姐是知道的,母亲前些时日不是病下了么……如今还未能痊愈。”文氏低声说道。 崔氏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 还真是老天开眼啊。 猜也猜到了,若不是病得实在走不动,她那位‘母亲’可断不能错失这样在人前露脸的机会。 然而她与继母之间的隔阂,却不曾牵连过文氏,到底她这位弟妹,这些年来也没少受那老女人磋磨——在这上头,二人向来是极有共鸣的。 文氏也满眼忧愁地叹了口气。 “上了年纪,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每日看着母亲遭罪,府中上下都不好受……” 所以还是早些死了吧,死了就不必再遭这份罪了啊。 “是啊。”崔氏理解地点了头。 姑嫂二人叹息着,向宫人递了命妇牌子,一行人被引入了宫门内。 然文氏似还有其他话要同崔氏讲,回头看一眼两个女儿,笑着道:“你们姐妹几个说说话,不必走得急。” 崔家姐妹闻言互看一眼。 她们有什么话要同许明意说的啊? 然而自家娘亲想同姑母说八卦,她们也只好听从地跟在后头。 起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而后经过园中一条长廊时,崔家姐妹遇到了相熟的姑娘,说了会儿话分开之后,再抬眼时,已不见了崔氏和文氏的身影。 这一路见着了许多人,许是跟那些夫人们说着话走远了—— 而叫姐妹二人意外的是,许明意还站在原处等着她们。 女眷入内宫,是不能带丫鬟婆子的,那身着杏白衫,砖红色挑金线织绣马面裙的少女就独自站在那里,看起来不急不躁,没有半点不悦之色。 然而意识到方才说话耽搁了时间的崔云薇与崔云清还是惴惴不安地朝少女走去。 “表姐,我们……” 崔云薇壮着胆子开口,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就见许明意笑了笑,道:“无妨,走吧。” 既是自家姐妹,理应多一些照料。 更何况她们不过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而已。 崔云薇与崔云清乃是孪生姐妹,然而二人性情差别颇大,身为妹妹的崔云清反倒比姐姐要沉稳内敛。 上一世,许明意因与崔氏之间关系僵硬,连带着同整个永安伯府都半点亲近不起来。 可许家出事之后,有着官职在身的永安伯父子却也退出了朝堂。 此举或是对朝廷寒了心,为许家感到不平,也或许是因许家之事被人为难排挤——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永安伯府都不是许家的敌人,而是实打实的亲家。 表姐妹之间,本不该这般生疏。况且,与人为善也总比交恶来得好。 而女孩子之间,打破生疏实则很简单,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两句话便能办得到—— “两位表妹今日的衣着首饰都挑得极好,清表妹的裙子极显肤白——” 许明意边走边道:“薇表妹头上这珠花,倒也清丽可爱,样式亦是少见的,不知可是在宝华楼里挑的?” 崔家姐妹皆听得愣了,待反应过来之后,崔云清笑了笑,脸色微红地低声道:“表姐过赞了……论起肤白,自是比不上表姐的。” “前些时日我新得了几盒子脂膏,回头给清表妹送去试试可好?” 崔云清忙道:“不必了,怎好收表姐的东西。” 谁不知道许表姐所用之物皆是难得一见的贵重,她若收了,拿什么还啊…… “表姐,二姐不要,那给我好了!”崔云薇心思单纯,笑嘻嘻地道:“表姐喜欢我这珠花,我就拿这珠花同表姐换可好?家中刚好还有一对儿未曾动用过的——这可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呢,京中是买不到的。” 许明意笑着点头。 只是她既然要送东西,自然还是会送双份的。 三个女孩子之间气氛缓和下来,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却在前方一条岔路前停下了脚步。 女眷入宫同官员不同,她们走的乃是侧门,这一处园子极大,岔路颇多,又兼茂密草木遮掩之下,一个路口没跟上,竟就瞧不着其他人影了。 “先前给咱们引路的那个小太监人呢?”崔云薇环顾四周。 “许是方才替其他夫人引路去了。”许明意道:“无妨,我们先别乱走,在此处等一等,应还会有人过来的。” 只是此时天色已是将暗,要进宫赴宴的,多半都已经走在她们前面了。 只能等路过的宫女太监经过,或是崔氏她们发觉人没跟上来,使人回头来找。 “都怪我们方才只顾着同冯家姑娘说话了……”崔云清有些不安:“若因此耽误了时辰,可如何是好。” “时辰还早,应当不妨事。” 许明意话音刚落,忽听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响。 几人回头望去。 只见一位头束金冠的男孩子在两名太监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许明意带着崔家姐妹让至一旁,矮身行了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崔家姐妹闻言脸色一紧,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却听那男孩子声音小小地问:“几位姑娘……可是要去交泰殿吗?” 他方才隐隐听到了许明意几人的对话。 许明意点头应了声“正是”,看向那年纪约十来岁大小,身形过于瘦弱,在这不过只是微有凉风的夏日傍晚,依旧在锦袍之外加了披风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