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难测
“那几个孽畜,以灰鲈、黄鳅为首,道行大都与我相差无多,虽单打独斗无一能胜过我手中大锤,但小鲤双拳难敌四手,到头来还是没能守住二老爷家中基业,连带着麾下鲤兵被赶出水府,流落此凶险贫瘠之处,勉强借助香火牲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来,小鲤遮掩行踪、低调做龙,只希求二老爷有朝一日能回返九州,将这些乱臣贼子齐齐诛杀,还钱塘一个朗朗乾坤!”
听着【赤鲤龙】在大倒苦水,诉说这些年来的艰辛苦楚,秦淮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在盘逻辑,将鲤总兵透露出来的信息抽丝剥茧,在脑海中推演种种预设。
事实证明,秦淮早年接受的物理学系培养还是很有好处的,这不仅让他构筑起了严密自洽的逻辑思维,还养成了遇事先质疑的良好习惯。
虽然无端联想会耗费不少脑力,但毕竟身处扑朔迷离的阎浮事件,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
很快,眉头紧皱的秦淮便盯着挂在【赤鲤龙】腰间的两柄八瓣铜锤,缓缓开口:“既然鲤总兵十几年前便流落至此,为何不将那几位孽畜所作种种恶行告知洞庭、东海?钱塘龙君久不在水府,难道东海也没有可以主事的大人吗”
“虎头猎官明察,非是小鲤不想,实在是手下无可用之将,不能去,也去不得。”
【赤鲤龙】重重叹气,朱红龙须一阵摆动:“那几头孽畜强占水府后便一直盗用钱塘权柄监控水元地气,寻常道行的水族妖种绝无可能逃过其爪牙追杀。若我亲去,倒是不惧那几条臭鱼烂虾,只是我这一族家小,难免会泄了行踪,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唉!”
“如此两难,难道你就未曾想过敛息屏气,暗自通禀扬州大都督?临安府离闻堰不过百里,以你的脚程,还不是须臾即至?”
瞅着【赤鲤龙】这番作态,秦淮是真不相信活人能被尿憋死,旋即话头又进了一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几头孽畜虽时常食人作乐,掳掠民女玩耍,可小鲤势单力薄,又无详实证据傍身,人族大城怎会为我这一面之词恶了与钱塘水府的关系?”
【赤鲤龙】身子一矮,琥珀瞳孔紧紧盯住秦淮双眼:“猎官,你也算是半个公门中人,应当清楚我话中虚实。”
秦淮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鲤总兵,先前听你所说,想来是已经得知了洞庭龙君所下法旨。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云梦少君要于钱塘走蛟化龙,事前必要来此做好万全准备。洞庭、钱塘、东海三地龙族一衣带水,届时他会住哪?或者说,他能暂居何处?”
“三少爷既要来此,自然是住钱塘水水府。”
一语惊醒梦中人,【赤鲤龙】只是稍经点拨,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你我萍水相逢,秦某本该言尽于此,但鲤总兵护佑一方生民,多年行事也算厚道。秦某虽眼下另有要事,但路见不平没有无视的道理。”
秦淮拍了拍【赤鲤龙】的朱盔,认真道:“这样吧,若是总兵自忖能取信云梦少君,确保那些吃人孽畜会被清算无虞,那秦某便不再插手。若是感觉话语苍白,云梦少君仍会犹疑两难,你可去富春集寻我,我会在适当时机以霹雳手段诛杀恶妖,以全大义。”
“猎官如此.如此承诺,真是让小鲤敬佩!敬佩!”
听到秦淮此话,【赤鲤龙】立马抖擞精神,姿态也重新昂扬挺拔起来。
“富春集内另有洞天,猎官若要前往,最好提醒那位不修武艺的庖厨少住,否则,恐有失魂之症。”
“总兵费心了。”
秦淮点点头,看着【赤鲤龙】这副急吼吼要回水府告状的模样,没再多说什么。
吼——!
将总兵令放回怀里后,【赤鲤龙】显化龙身,腾身爬上一朵厚重雨云的云头,在浓密的灰雾黑云中飞速远去。
——
“别跪了,别跪了,你们这么大岁数都能当我爷爷奶奶了,跪我这个平头小子,不是存心让我折寿吗?!”
王家屯祖宅祠堂当中,查小刀面前上百村民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似乎在他们的心目中,来闻堰的朝廷官员和刚刚那位“龙王爷”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都是吃拿卡要,索取钱财的主儿。
只不过【赤鲤龙】好歹还会拿钱办事,而一年来一遭的朝廷官员却满脑子都是收取赋税、火耗归公。
当查小刀看到村长用一只小箱子,将一堆黄澄澄的零碎铜钱、泛黄发霉的交子放到宿卫都头面前时,顿时明白了这一点。
眼瞅着汪远偏头询问自己,查小刀无奈地摆了摆手:“我们只是路过,问几个问题就走,不吃你们的饭,更不会要你们的钱。留下村长和几位族老上前说话,其他人都散了吧。”
听闻此言,跪倒在地的村民有些犹疑,但还是没站起来,直到宿卫都头汪远下令,其他人才如释重负的就地散去,只留下村长和神婆恭恭敬敬地继续跪在地上。
王家屯的村长看起来约莫六十岁的样子,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早年打渔时留下的皲裂血痕。
不过查小刀心细,看得分明,这几位族老虽然满脸风霜,但却面色红润,身上衣服尽管沾满泥泞,可实际上却也是针脚细密的麻衣,日子其实过得并不算太苦。
如此看来,王家屯这笔与“龙王爷”的买卖倒是确实做得合适。
当然,这是在不考虑那些被充当人银的孩童意愿的情况下
“你们几位都说说吧,这位‘龙王爷’到底是什么来路?还有人银和那位古怪道人。”
查小刀叼着烟卷,向远处龙王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煞气腾腾的【白虎宿卫】就在身侧,王家屯的村长眼神瑟缩了一下,不敢耍滑,恭声说道:“是,灵厨大人!这话要说回三十年前,还是我爹当村长的时候。那个时候,钱塘江里的狂风急浪越来越凶,溺死的艄公行人也越来越多。江伥水鬼一多,这捞上来的鱼就少。原本供奉的龙君爷爷几十年都没显灵了,变幻莫测的天气导致地里的收成也不好,这位‘龙王爷’就是在那前后来到了我们王家屯的地界上。”
“它整日在曲江游荡,隔三差五救了不少人,还施展神通稳固水气,让我们捞上来的鱼虾和地里的收成都多了不少。原本我们想着这位大妖可能别有所求,生怕他吃人为害,还特意请来几位实力非凡的山海猎官以防不测,却没想到这位‘龙王爷’好似真的不图回报,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就这么过了几年,正当我们都习惯如此便利之时,那龙王爷却突然消失不见,半年未见其踪,那段时间王家屯又恢复到了先前靠天吃饭的窘迫境地。后来,好不容易等他再度出现,我爹壮着胆子去问,该付出什么才能继续保佑我们风调雨顺,最后就谈成了这么一桩买卖。”
‘免费的果然是最贵的,大鲤鱼让这些村民先尝到甜头,再突然消失诱发其戒断反应,然后等到王家屯的村民抓心挠肝之时再出现,这样一来,这群村民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了。’
查小刀一撮烟卷,越想越觉得这大鲤鱼是个搞营销的人才。
“明白了,接下来说说那人银和古怪道人吧。”
秦淮跨进门槛,向村长点了点头。
这山野乡民虽然不知钱塘龙君失位的隐秘,却也将事情大体说了个明白,算是能跟【赤鲤龙】的言辞对上号。
“那道人姓葛,我们都叫他葛老道,他常常奔波于闻堰四野贩卖牲畜祀食,听说是富春集里为数不多愿意走街串巷的掌祀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