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胸中悬着的刀岿然落地。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其实已经落了定数。沉默的人群之中走出了另一位老臣,他双手合揖,对着楚凌沉行了一个朝拜大礼,而后苍老的声音便在佛骨塔前缓缓响起:“佛骨塔长明灯熄灭,重取的火种也遭逢不测,定是上天发难,降下警示,老臣恳请圣上彻查此事,以熄神怒。”静默中,楚凌沉的声音响起:“哦?如何熄神怒?”老臣徐徐向前:“老臣恳请圣上,以国事为重。”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顶在头顶又跪地向前挪了几步,低垂的头颅重重磕在台阶之上。咚咚咚的声音回荡。殷红的鲜血浸润在地砖之上,如同泼墨开花。“废黜妖后,以熄神怒!”……佛骨塔前,骄阳似火。颜鸢口中还依稀残留着糕点的甜韵,荒谬的感觉在身体里滋长蔓延,她甚至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好笑。因为一盏莲灯,一些谣言。所以,她已经变成妖后了吗?第83章她依然选他而老臣,仍在不停地磕头。他的头颅击打在石砌的台阶上,佛骨塔前便回荡着“咚咚咚”的闷响。一朵朵血色的花在石阶上绽放。彼时楚凌沉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他的目光低垂,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全然没有听见眼前的浩荡声势一般。“圣上……”“圣上,老臣半生辅佐先皇,半生匡扶圣上,如今已经是垂暮之年,行将就木。”“可眼下妖后霍乱朝纲,老臣、老臣死不瞑目啊!”老臣怆然泪下,绝望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荡。颜鸢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样的场面,她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在很久以前的鉴秋宴上,也是相似的画面,相似的局面,苍老的哆哆嗦嗦的老头血溅当场。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威逼宣泄,把楚凌沉高高架起,钉在道德的高台上,肆意凌迟。明明血溅当场的人才是凶手。明明楚凌沉才是那个被暴戾对待的人。但那好像……并不重要。颜鸢偷偷叹了口气。鉴秋宴上,她也曾在心中感叹过楚凌沉的无动于衷,可现的她觉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真可怜。颜鸢心想。他们成群结队,而他遗世独立。孤孤单单,千夫所指。颜鸢心念一动,望向楚凌沉的目光便带了同情。楚凌沉低眉笑了:“怎么,皇后是在同情孤么?”记忆中悬崖边的少年的脸,与眼前的君王重合,又很快分离。颜鸢回过神来,本能摇头:“没有。”他早已不是那个少年,他是楚凌沉,又何须她的同情?凌沉也不纠缠,他只是低垂着视线,俯下身为颜鸢斟了一杯酒。颜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楚凌沉便笑了起来,轻声问:“甜么?”颜鸢:“嗯?”楚凌沉轻道:“这是前日到的南方的贡酒,听说是白米酿成,清甜可口。”颜鸢:“……”楚凌沉目光幽幽。颜鸢只能硬着头皮又抿了一口。这一次她倒是体会了出来,那酒确实不像是寻常烈酒。它没有酒香只有甜香,入口冰凉绵绸,果然如楚凌沉所说,清甜可口。“如何?”楚凌沉轻声问。“好喝。”颜鸢老实回答。楚凌沉的眼睫便弯了起来。他似乎心情不错,连眼角的青灰色都仿佛消退了一点点,满身戾气在太阳下短暂地收敛,斯文白净的手扣着青瓷的酒壶,引着绵长的酒酿细细落入颜鸢的酒杯。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叹息:“鸢儿,别发呆。”颜鸢:“……”他不着急么?颜鸢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难道火种真的出了意外?如果火种不能按时抵达……正当颜鸢一筹莫展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躁乱。马蹄声踏破寂静,一个禁卫装扮的骑马踏尘而来,在佛骨塔前摔了马落地,一路踉跄跪倒在纱亭之前。“陛下!属下、属下等在城郊遭遇不明埋伏截杀!火种……”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眼瞳中写满了绝望:“火种未能带回,请陛下赐死!”好久,楚凌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其余人呢?”禁卫颓然低头:“他们已经……尽数战死!”一时间万籁俱寂。佛骨塔前,寂静降落。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寸断,那一刹那没有人敢呼吸,只有死一样的窒息在人群中蔓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沉重的闷响打破寂静。那是老臣的头颅再次击打台阶的声音。“圣上,此女不详!老臣愿以性命为谏!”“求圣上处置妖后,以保山河!”“废黜妖后,以熄神怒!”……“废黜妖后,以熄神怒!”“废黜妖后,以熄神怒!”“废黜妖后,以熄神怒!”朝臣们有了硬骨头的老臣作为支柱,纷纷跪倒在地,呼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