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许多年,她年年派人去雪原寻找,只是为了寻得一具尸身,甚至是一片衣料,好让长埋雪下之人可以魂归故乡,然而却终究无所得。而如今他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眨了眨眼,艰涩开口:“我……我完成了任务……”那年平凡的冬夜,他们刚刚围炉在分一壶茶。元起从高山上摘来了几朵雪莲,晒干了揉成粉加到茶壶里,说是听山里的猎户说的,这样喝上半年,射箭连百丈之外蚊子的公母都能看得清。没有人相信他的鬼话,但终归抢来的东西更加香甜,所有人都在围追堵截元起,元起吓得抱着茶壶到处跑,秦见岳便在这时鬼鬼祟祟摸进帐篷里,怀里还抱着从元帅帐里偷来的酒坛子。宁白分到了元起拼死保下的一杯茶。只来得及喝了一小口。季斐便是那时候带着绝密的任务,脸色凝重地走进帐中的。正是那个晚上,他们临时集合,整装入山林。记忆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已经过去一万年。那时候,谁也没有想过分别。第141章你哭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颜鸢逼自己平静下呼吸,艰涩地吐出陌生的话语:“属下……”季斐温和地看着颜鸢。眼看她慌乱无措的模样,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像当年般弹一弹她的脑门,可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她的额头的刹那,可月光却照亮了她额间的花钿。季斐愣了愣,指尖僵直半空中。他终究还还是垂下了手。他轻声道:“你做得很好。”颜鸢道:“……是。”森林边起了风。月光与寒霜一同降落。颜鸢冻得脊背都挺直了。可现在回帐篷肯定是不合适的,季斐便领着她找躲避的地方。他们找到一处巨大的断石,颜鸢就在石头旁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颗球。季斐看着她哆嗦的模样,问她:“你很冷?”颜鸢摇摇头:“没关系。”是有一些冷,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吹不到风她还是可以忍受的。季斐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你的性子倒是沉静了许多,不像是我认识的宁白。”颜鸢茫然抬头:“嗯?”季斐道:“若是宁白,早已经兴师问罪,或者大打出手。”见薄营的小将宁白,生来就不是好脾气,只要见到他第一眼,就回冲上去质问他为何还活着,甚至根本等不到他回答便会先与他缠斗泄个私愤。又怎会像现在这样,抱着膝盖缩着身体,明明呼吸都在发抖,却连大气都不敢喘。季斐看着颜鸢。她的颊边垂落着一支步摇,此刻步摇正微微摆动,陌生而又突兀。季斐轻声叹了口气,终究是做了刚才想做却没有做完的事情。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指腹轻轻揉搓了她的刘海,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他轻声告诉她:“你的任务结束了,宁白。”颜鸢的呼吸陡然颤了颤,胸口好像有巨石滚落。她忽然觉得吵闹。虫鸣鸟叫吵闹,风吹树动也吵闹,这天地间的嘈杂好像一下子都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在一片混乱中抬起头,茫然看着季斐:“……结束了?”季斐抚蹭着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道:“是,结束了。”颜鸢浑浑噩噩。她把头埋进了膝盖里。这些年来,她其实也没有特别伤心,只是觉得很狼狈,很落魄。她找不到战友尸首,也做不回宁白,最初的时候每天都痛得想要寻死,后来每天都害怕死掉,最后靠着天漏草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这些很惨很惨的事情,于她而言总好像隔着一层棉花,痛觉与知觉都不是那么明显,她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样凄惨绝望。直到此刻。直到季斐告诉她任务结束了。停滞不前的时间重新开始流逝,就像是一艘大船缓缓地驶离港口。一切又开始重新往前走。那些被封存的情绪,忽然间排山倒海而来。她喘不过气,说不出话,眼泪没有任何预警地夺眶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就没有了丁点勇气,她趴在膝盖上啜泣,渐渐地放声大哭。她宣泄着从未宣泄过的情绪,完全不加任何遮掩,也不知道是为那些没有活下来的人,还是为了不复存在的见薄营,亦或是,仅仅为了活得不太好的自己。季斐便在边上守着。他靠在石上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脑海中想的是,他若当真死了,今日宁白当何如。她这样的情深的人,怕是一生都要囚在雪原。还好他还活着。她哭出来了,他便放心了。……季斐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便温声地向她解释自己这些年的境遇。“那年我引着追兵到绝路,无奈跳了边疆的悬崖,虽没有毙命却在山崖失了方向,误入了晋国境内……为舒月容所囚。”颜鸢哭得没有了力气,学着季斐靠在石头上,听着他娓娓道来。那年的月容公主,还只是晋国的尚书之女,她救了季斐便得了一个有趣的玩物。她对季斐使尽了手段,想要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一些更好玩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