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冯母,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冯母就精神不正常,想必是看到丈夫将外面的私生子掉包带回来,受到刺激所致。但是冯母精神好些的时候,也会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教他读书习字,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这份恩情,也值得冯定坤为她上一炷香。 冯定坤站起来,走上前将香插上炉子。此时他眼睛瞥了一眼冯母的牌位,瞧见上面刻着“……卓瑛之灵位”,心中顿时一震! 冯母的闺名居然叫卓瑛?! 路家。 路明燃在室内装修风格上偏爱地中海风,他爷爷却喜欢中式古朴大气的风格,因此路家的宅邸大多都是新中式风格。这座坐落在春阳山脚的宅邸采用的是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占地面积极大,远远望去,苍郁山岚之间,高高下下错落有致的马头墙与白色墙面组成了古朴含蓄的建筑群落。 路老爷子将春阳山上的溪水引下来,贯通整个建筑群落,如此采用活水而不是静水,便带起了整个建筑中的风水,生生不息。因此走五步便能听见淙淙溪水声,过十步就能看见偎着菖蒲的青石流水。 这座宅邸刚建成时,牌楼边立了两块抱鼓石。原本是督工的管事为了讨好路老爷子,特意仿着冯家老宅门前的抱鼓石立的——谁都知道路老爷子对冯家老宅的造园手法赞不绝口,不止一次说过“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哪知道路老爷子见了抱鼓石,脸上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随后没多久便让人将抱鼓石拆了,另立了两块栓马柱。 督工的管事一打听,才知道冯家世世代代一直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那两块象征身份的抱鼓石,冯家完全当得起。但是路老爷子可是靠着父辈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家业,没有冯家绵延百代的兴盛,这抱鼓石就是在□□裸地嘲讽,难怪老爷子不高兴。 管事的心里嘀咕,这冯家也真是邪门,都说富不过三代,可这冯家偏就强胜了大几百年,原本看着冯明黎那一代出了个脑后长反骨的冯明襄,偌大的家业想必是要倾颓在这个败家子手里,哪知道后来冯明黎掌了冯家的生杀大权,那冯明襄也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声音。 及至到了冯明黎的儿子冯定乾上位,竟又是个手段头脑不输其父的人物,真是让一干等着看笑话的闲杂人等妒红了眼咬碎了牙。 那冯定乾的二弟冯定坤,管事的也曾听人提起过,听说和家里的嫡少爷是相好,要管事的说,两个男人么,虽说不是什么正道,但是想一想冯家老二背后的那座大山,嫡少爷找了这么一个相好的也不亏。 可是新近又听说,冯家当家的冯定乾打算把这个弟弟从族谱上除名。这样一来,嫡少爷和这么一个没了身家的男人搅和在一起,就太失身份了也太不划算了。要他说,王家小小姐,宇文家的表小姐都是不错的。 此时,和没了身家的男人搅和在一起的路明燃就坐在后院的观景亭内,亭边的石制灯奴怀中抱着的灯盏也燃起了明亮的烛火,灯芯内掺了驱蚊虫的药粉,点燃后有一种特殊的药草香,让观景亭内只闻虫鸣之声,却无蚊虫之扰。 不远处的静水池边,紫色的菖蒲花竞相开放。 啪地一声,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让一直心神不宁的路明燃心中一惊。坐在对面的老者微微一笑,问道:“燃燃,该你了。” 路明燃定了定神,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路明燃三岁跟着爷爷学棋,八岁上便换了个老师,到了十二岁已经是业余八段。围棋界有这么一句话:十三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那时路明燃将将迈到了国手的门槛,却又换了兴趣爱好,路家也无意让他继承国学遗风,他的棋手生涯便这么潦草地结束了。 这些年除了与爷爷对弈,再未曾摸过棋子,技艺早已大不如前,不过饶是如此,他要击败爷爷,也还是轻而易举。 然而这一盘棋,下了有半个小时,此时棋盘上白子与黑子胶着在一起,如同路明燃混乱的心绪。 他对面的路老爷子却不慌不忙,饶有兴致地思索片刻,再下一子。 两人一来一往下了十数子,棋盘上已再无余地。路老爷子伸出苍老的手指慢慢点算着棋数,路明燃已经忍不住开口:“爷爷,不用算了,我差你一目半。” 路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自你八岁起,爷爷就再也没赢过你,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赢你一目半,看来,是托了冯家那个少年郎的福。” 听到爷爷终于提起冯定坤,路明燃开口道:“爷爷,我是真心喜欢阿坤,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路老爷子笑了:“你瞧你,爷爷还没说要棒打鸳鸯,你就急着表态。” “爷爷打电话叫我回来,不就是为了阿坤的事吗?” “你是个聪明孩子,将来,你的成就会比爷爷还高,你走的位置,会比爷爷还远。因为,爷爷和整个路家,都会不遗余力的帮你,但是,爷爷和路家绝对不会包庇你纵容你,你明白吗?” “我没有做任何触及底线违反原则的事情,不需要包庇纵容。” “喜欢上一个男人,这难道还不算触及底线吗?” “我不是第一天喜欢男人。如果爷爷真的介意这个,那么当初岚欣接近我的时候,你就会阻止了。”路明燃一针见血,毫不含糊地指出这个路老爷子试图遮掩的事实:“喜欢上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男人,一个阶层比我低很多的男人,这才是路家的底线吧。” 路老爷子内心唯有苦笑,这个聪明的孙子,即使路家的骄傲,也是他的软肋。他索性将话敞开了说:“不错,我既然是一家之主,总是希望路家好的。一个人的成就终究有限,一个家族的繁荣才是真的繁荣。你在学校里也好,在朋友圈子里也好,都没有人敢得罪你欺负你,不是因为你本身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身后的家族厉害,既要享受到利益,又不愿意遵守原则,世上哪里有这种事呢?” 路老爷子说话不徐不疾,神态平和,但是他说的这些话字字如同大山般压了下来,让路明燃咬紧牙关,冷汗直流。 “冯定坤居然会被家族除名,想必是做了无法原谅之事。你如果还要和他在一起,路家必然要得罪冯家。” 他见路明燃双眼湿润,显然内心也正在不断挣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爷爷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真心地爱过人,自然了解你的感受。爷爷也不逼你,倘若你喜欢的那个少年郎,当真值得你喜欢,那么就是得罪冯家,爷爷也会让你和他在一起,如何?” “他当然是值得我喜欢的……”听见爷爷话语中似乎有所松动,路明燃立即抢言为冯定坤辩驳。 “他在你心中自然千好万好,只是爷爷这里能不能过关,不是你说了算。” “那……爷爷要他怎样才算过关?” “他要有配得上你的能力,这个暂且不提。要和你在一起,最首要的是要有和你在一起的决心。你在爷爷这里誓死表态,他却对你们两人的未来浑不在意,那岂不是……” “不会的!他当然也是很想和我在一起的!” “那就先让爷爷看看他的决心吧。” 冯定坤瞪大眼睛,将香插在香炉内,接着保持着一脸呆滞的模样,跟着冯定乾往外走。 为什么……为什么冯定乾的母亲会和卓瑛同名同姓呢?这只是巧合吗? 虽然很想把心中的疑惑宣之于口,但是冯定坤还是咽下了那些话。他跟在冯定乾身后,回到了主屋内,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了床,拎着行李箱走下楼。这是他在冯家待了十六年后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 冯定乾正在饭厅内吃早餐,他看了拎着箱子走下来的冯定坤一眼,问道:“一起用个早饭吗?” “不了。”冯定坤客气而拘束地说:“我该走了,不然赶不上回白莲镇的早班车。” “学校那边……” “我会退学的。”毕竟付不起学费。 冯定乾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放下白瓷碗开口道:“学费的话,你可以问路明燃借一点。啊……路家现在想必向他施加了压力。那你也可以向裴斐借。” “裴斐?”冯定坤有点疑惑:“我和他不熟……” 岂止是不熟,简直就是不想见到他。裴斐对自己做过什么事,冯定乾肯定是不知道的。 “不熟?”冯定乾笑了:“他不是都愿意替你顶罪了吗?你们的关系……” 看着冯定乾嘴角那抹带着些许嘲讽的笑容,冯定坤手一松,箱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