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君离开沈家的时候,留下一笔现金。这笔钱后来被他找到施工队的人,辗转多次托人把钱送还给她。 老李拉着她说太多话,陆问君没吃多少。流水席的水准,也不符合陆总挑剔的口味。 吃完席,大家都轮番地进去看宝宝,陆问君离开,老李要送她,被拒绝。老李还想坚持,沈沣起身:“我去吧。” 不长的一段路,没什么好送,几步就到。 走到车前,陆问君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沣站在她身后,隔着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他们都是无心,你不用在意。”沈沣为刚才大家的玩笑作解释。 “我要是在意呢。” 现在说这话像是事后要责难,沈沣的神色却一点不变,静默地和她对视几秒:“那你不会留在现在。” 以她的脾气,不想应付的人不会多给一个眼神,不想待的地方,不会多留一秒。 她从不会在意所谓情面,顾及别人的感受。 陆问君轻轻一扯唇:“我留到现在是顾及你的面子,免得你在你的亲朋好友面前太丢脸。” 沈沣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那就多谢你。” 冬季的山泛青灰色,成了很好的背景,用来映衬一张好看的脸。 陆问君不知何意地哼笑一声,转身拉开车门。 “走了。” 沈沣看着她,点头:“再见。” 这是重逢以来,他们最和平的一刻。 脚下是她负责修建的道路,眼前是曾经亲密过的人。 在陆问君的职业生涯里,这个公益项目只是非常不起眼的一笔,但她是在这里认识沈沣。 细数过去,已经快十三年。 也许是熟悉的景物触及心底深处,也许是老李的话唤起一些旧时心情,某个瞬间,陆问君决定跟沈沣和解。 事实上,沈沣本就没有什么错处可以指摘。 若真要论一论对错,她和沈沣之间,是她更理亏一点。 到底是她先招惹的沈沣。 第8章.08你应该叫我姐姐。 深夜四处可闻虫鸣,沈爸爸将陆问君安置在堂屋,开了灯。 房子里布置简单但收拾得整洁,没有杂乱物品,每样东西都有归处。堂屋摆了张小床,被吵醒的沈棉一脸迷蒙地坐起来,穿着白底粉色图案的睡衣,头毛四散,眼睛都睁不开。 沈爸爸连夜出门找医生,她沿着床沿爬下来,跑到桌子旁边倒了一杯水,端给陆问君。 用满是困倦的声音说:“姐姐喝水。” 陆问君说:“不用。” 她就捧着杯子自己喝起来。蹲在陆问君脚边,看她肿得老高的脚腕。看了会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一下。 “哇,好像馒头哇。” 陆问君没有跟小孩聊天的爱好,只是觉得能把脚腕看成馒头也是独特。 这小孩也不需要她回应,直勾勾盯着她脚腕,吞了吞口水:“饿了,想吃馒头。” 陆问君:“……” 医生来给她上完药,时间太晚,沈爸爸送走医生后,留她住在这儿。 “今晚你就在棉棉的房间睡吧。她胆子小,平时都不睡那个房间,床单都是刚刚洗过的,很干净。” 陆问君没有推辞。 李支书给她安排的招待所,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条件,但打扫不勤快,不如沈家整洁。 沈棉的房间不大,床也小,床品确实新洗过,有一种洁净的洗衣粉味道。 陆问君凑合一晚,翌日一早醒了,从朝向院子的窗户上发现一张脸——沈棉拿着根玉米在啃,边啃边盯着她看,被发现,还呲着牙开心地笑。 那窗户比她个头高些,陆问君起床,打开房间门往窗前看,她踩在一张小凳子上。 沈棉举着啃得乱七八糟的玉米问她:“姐姐你吃玉米吗?我爸爸煮的,好香的。” 早餐是一根玉米,大约是新鲜,比她从前吃到的嫩许多。 上午李支书来,沈爸爸才知道她是修路工程的负责人。 陆问君行动不便,李支书跟沈爸爸商量过,干脆让她暂时住在沈家。陆问君没拒绝。 李支书和陆问君在堂屋聊了一会儿工程上的事情,离开前私下交代沈爸爸,一定要好好把人照顾好。 沈爸爸腾出二楼中间空置的屋子给陆问君住,她脚有伤,有时吃饭都是给她送到二楼。 怕她无聊,告诉她隔壁房间有一些书可以看。 陆问君不喜欢跟小孩打交道,沈棉却很爱往她跟前凑,她吃饭的时候,沈棉常常抱着桃子坐在她对面,盯着看她。 陆问君说:“小话痨,出去吧,我不喜欢有人看着我吃饭。” 沈棉问:“为什么呀?是因为你吃饭也吧唧嘴吗?我也是。我哥哥不让我吧唧嘴,可是我管不住嘴巴的呀。” 陆问君:“……” 之后依然天天来看她吃饭。 大约是沈棉粘人却并不烦人,除了话太多,并不打扰她别的,陆问君也不算讨厌,就随她去了。 沈棉嘴上总是挂着“哥哥”。 衣服扣子掉了,沈爸爸要给她缝上,她不肯:“不要,我要哥哥回来帮我缝,哥哥缝的好看。” 陆问君问:“你哥哥还会缝衣服?” 她很骄傲地一昂下巴:“我哥哥什么都会哒。” 李支书送来一筐零食水果,陆问君不感兴趣,随手送给沈棉。 她很开心,却把每样东西都留起来一半:“我要留给哥哥。” 小学放暑假,周围同龄的小男孩都喜欢掏鸟窝捉蛐蛐,沈棉不喜欢跟他们玩,每天托着腮帮子望眼欲穿:“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 陆问君并不是一个会对别人感兴趣的人,被她在耳边念叨多了,难免对这个“哥哥”,产生一点好奇。 沈沣回来是在一天傍晚。 那天天气不错,夕阳很漂亮。沈棉又嘴馋,沈爸爸不在家,她就来找陆问君,让她帮忙摘院里树上刚成熟的山楂。 陆问君因为脚伤未愈没去工地,下午躺在床上看书,于是头发没扎。树枝太高,她伸手只能够到一片低矮的枝稍,摘到离得最近的两颗。 一颗还泛着没完全成熟的青色,沈棉啃了一口,涩得呲牙咧嘴;一颗红润得多,她一咬开发现里面有虫子,赶紧呸呸呸吐掉,皱巴一张懊恼的脸。 陆问君觉得好笑。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满树山楂,寻找哪一条枝杈能够够到。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照着她脸,有些刺眼,她微眯起眼。 沈棉忽然兴奋地朝着门口跑去,大声喊:“哥哥!” 陆问君循声转头。 斜阳往西落,在山峰后剩半圆橘色。 一道身形高而清隽,手里拿一本书,从光的方向走来。 那是她看到沈沣的第一眼。 沈棉扑过去抱住他大腿,仰着脸说:“哥哥,我给你留了好多好吃的!” 沈沣没低头,那个时候,他在看着她。 - 沈沣在读书,只有周末回家。 沈棉是个话痨,沈爸爸虽称不上健谈,但也不闷,虽然年龄有鸿沟,陆问君和他却能聊上几句。 唯独沈沣。 大概沈家父母把说话的基因都留给了沈棉,导致他十七岁时就如此寡言少语。除了沈爸爸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他礼貌叫了一声“陆小姐”,偶尔必要的一两句对话,陆问君和他之间几乎无交流。 沈棉确实很黏这个哥哥,沈沣一回来,陆问君便从她眼里失宠,每天只跟着沈沣,哥哥长,哥哥短。 等沈沣离开,她就会重新往陆问君面前钻。周而复始。 第一次勉强算得上交流的时刻,发生在沈沣第三次回家。 彼时陆问君脚伤好了很多,白天去工地视察情况,晚上才回。洗完澡,照旧去沈沣房间拿书,前两天拿的那本已经看完。 沈沣大多时间都在房间看书,很安静,陆问君忘了他每逢周五回家,没敲门,直接拧开门锁。 沈沣坐在书桌前面,开着一盏台灯正在书写什么,侧头向门口看过来。 陆问君顿了一下,举起手里的书说:“借本书。” 沈沣“嗯”了一声,便将视线重新放回桌面。 他这里书不少,除了一些课本习题册,还有大量的课外书,类目很杂。包括悬疑推理、文学小说、散文杂文、哲学著作等,甚至还有一些英文书。 陆问君走到他旁边书架,将旧书放回去,视线跟着手指一本本滑过,寻找感兴趣的。 屋子里只有沙沙写字声音,衬着夜晚的安静。 “之前你没回来,擅自拿了你的书,不介意吧。” 虽是出于礼貌的询问,但语气本身已经假定了答案,并未留给对方“介意”的空间。 “没关系。”沈沣说。 “有哪些书是不可以出借的吗?”陆问君转过头问,“之后我应该还会来,你有什么规矩,可以现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