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潆想不到。 他把她带出来,在这山野里,以他们这里的方式,天地为屋,席地而坐,煮一锅毫不起眼的白开水,煮遍地都是的小菌子……没有花一分钱,但云潆知道,这是何其贵重的一餐。 他亲手挖出的山珍,带她去看过的松露窝,一早起来准备的家当,这天地间的美景。 再也不会有了。 无论去哪里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意了。 为了她这样萍水相逢的人。 不应该难过的,可云潆心中酸涩,鼻头堵住。 “吃不吃土豆粉?”方清源看着默默低下脑袋安静起来的女孩,沉声问。 “嗯。”她点点头。 他往锅里下粉,土豆粉吸满了菌菇的香气,在锅中渐渐变胖,微微透亮。 在这期间,他仍没移开眼—— 在方清源眼里,云潆像是嵌入画中,她的身后,是满山的野花。 ... 天,说变就变。 一会儿后,天边飘来一朵厚厚的云,越压越低。方清源看了看手表。 云潆涨见识了。 她观察到了这个人是怎么不动声色地观察云,掐着点收拾好一切。他们坐进车里没两分钟,天地变色,狂风呼啸,野花被雨点打碎花瓣,而她的那瓶花花此刻好好地放在仪表台上。 而她也尽兴吃完了能让她铭记一辈子的菌子火锅。 一切都很完美。 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云潆懒懒躺在后座,偷偷抻直爬山后酸胀的小腿,侧耳倾听这美妙的乐章。 如果是她独自在这,会害怕,可前面坐着方清源,她就能安心欣赏起来。 “等雨停我们再走。”方清源回头对她说。 后排的女孩枕着胳膊,点点头。 与车外的狂风大雨相比,车内很安静,方清源想了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下来的时候了。 他阖上眼,靠在椅背上。 一会儿后,云潆轻轻说:“我知道,那时候你对我没有恶意。你是怕有老师再出事。” 方清源缓缓睁开了眼,摩挲着腕上的一块旧表。 云潆说完,把脸埋在臂弯里,想起前一晚彤妹说的,今年是教师资源最充裕的一年,老校长本来很期待,每天都要在校门口的路上站一站,等着你们,可他终究没等到。 云潆尚且如此遗憾,可想而知方清源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他不会哭,不哭的孩子没人哄,没糖吃呢。 “所以我没有生气的,你不要担心。” 方清源往回看,光线暗了许多的车舱里,女孩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地问他:“为什么不怪那个姓陈的?” 你应该怪他的。 方清源就这么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蓦地,他说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因为我知道,我爸没有怪他。” 云潆的眼眶立马红了。 “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来这里的老师出事,所以才会那么着急,那条路他走了一辈子,从来没摔过。”方清源垂下薄薄的眼皮,“你们对于这里来说,太珍贵了。” 视线范围内,伸过来一只嫩呼呼的小手,女孩把一颗糖塞给他。 方清源认识这颗打着云老师标志的糖果,她分给娃娃们,分给老师们,就是没给过他。 现在,他得到了一颗。 尽管裹着糖衣也能闻到,是桃子味的。 小爪子推推他,他顺势重新坐回去。一会儿后,听见有人在后排偷偷哭鼻子。 “哭什么?”他动了动。 女孩着急尖锐囔着:“你不许转过来!” 已经藏不住那种哭腔,索性坦荡荡地吸鼻子,把脸埋在胳膊里,放肆地流眼泪。 方清源不再说话,有些无措地抚摸着他的手表。 “你知不知道我好羡慕你的……”女孩呜呜着。 “羡慕什么?”方清源低喃。 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有什么可羡慕? 她却不说了,哭得非常懊恼:“我不能再哭了……呜呜呜还是好难过我操!” 云潆一直都太过开朗了,所以哭起来格外叫人不好受。她的哭声像是叮当的泉水,也像山里的雀鸟弄伤了翅膀。 方清源沉默了片刻,倏地,车厢里响起清亮的口哨,正哭得热闹的小姑娘蓦地一顿,循声看去—— “你会吹口哨啊?”还抽抽噎噎的。 他微微侧了侧脸,不像别人那样吸腮帮子,反而非常放松,正因为他平时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样子,所以突然给你来个才艺展示怎么能不开心? 后座的女孩,半撑着上身,软乎乎地笑起来,眼泪还挂在脸上。 他听话地没回头,这首歌吹到最好听的地方。 “我知道,这首歌叫,我家有这盘磁带。” 方清源停下来,歌曲断了,他说:“这首歌的名字叫。” 多的也没说,接上刚才的。 云潆重新趴回去,翻开手机发现没信号,只好把手机扔一旁,就着滴答的雨点,听方清源吹响彝族舞曲。 旋律明明是一样的。 听着听着,揉揉眼,脸颊贴着一件男士外套,睡着了。 身后的小姑娘许久没动静,方清源停下口哨,从后视镜看了眼。 女孩的脸颊挤在他的外套上,似乎冷,微微蜷着,睡相很乖巧,睫毛湿漉漉的。 他调高了温度,喃喃:“哭包。” 第18章奈何人生18这胃口可咋办哦 大雨蒙住了车玻璃,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层果冻,什么都看不清楚,身后的姑娘像是睡在水帘洞里的小猴子。 方清源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有些无措,那么爱漂亮的姑娘,知道自己被想成猴子,一定会气呼呼的。 他刷开手机看了看,意外发现那把小扇子窜了窜,居然有了两格信号。 真是难得。 剩下的时间,方清源坐在前排,尽量不发出声响,姿势十足的好学生,手机搭在方向盘上,没有查邮件,没有看文献,而是点开了一个黄色图标。 所里申请过官方账号,他用游客身份上去看过一眼。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等云潆因为泥泞的山路被颠醒,发现天又变得湛蓝湛蓝,一朵云都没有,太阳公公热力十足。 她睡红了脸,爬起来戳戳前排的司机:“到哪啦?” “快到了。” 回到学校天都要黑了,方清源把满身泥的面包车开进仓库里,拉亮唯一一盏灯泡,睡饱的女孩跳下车,哭肿了眼,脸也微微发肿,却很精神,扯了扯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把手机翻出来,问他:“我们现在可以加微信了吧?我找你好难哦方校长!快点让我滴一下!” 其实已经背熟了他的手机号,但上一次加这人没通过的事叫云潆介意好久。 方清源倒是才想起,他微信用的很少,和相熟的同事甚至还在通过企鹅互发资料。闻言忙把手机掏出来,云潆立马凑到他胳膊旁,踮着脚,举着自己的扫一扫,笑眯眯。 方清源刚才浏览的页面还没关,一刷开就是网红甜味小桃的微博。头像上那个画着精致妆容扮可爱的女孩此时就在眼前。 云潆心里咚地一声。 方清源想解释,云潆更快开口,因为激动和着急而涨红了脸,她说方清源,你不要误会我。 那些骂我的人,叫我去死的人,我都不在意,但是你不要讨厌我,那种感觉很糟糕。 明明大哭一场,可眼见着,这姑娘鼻尖又红了。 “我相信你。”方清源关掉页面,划开了自己的二维码。 云潆怯怯地,在就要扫到他的二维码时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是被陷害的,真的。” 方清源把自己的码对准她的框,滴一声,有了。 云潆低头看,这人的头像是系统自带,名字就叫方清源。 没有开通朋友圈。 他并没有像云潆担心的那样,而是有点嫌她占地方。 “你先走。”他拉开后备箱,把上面的家当搬下来一一规整。锅子和碗筷都要重洗一遍。 忽然,感觉一只小爪子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停下来,看着她。 这个女孩,来之前有一头粉色的及腰长发,笑得没心没肺,粉丝多到吓人,在账号里发很多仿妆和推广,还有和明星的合照,在方清源看来,她就是明星无疑。 他看到了她把奶茶泼到人家头上的视频,看到了那些骂她的话,明明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恶毒的叫人去死? 那是方清源不了解甚至有点抵触的世界。 他不问,可她却想说,对谁都没有说过为什么要那样做,但在这个破旧的仓库里,面对眼前认识没有很久的男人,她却想说一说。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直播那天她也在现场,她告诉我那个流量对她性骚扰所以我才把奶茶扣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