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的侍女看着她,心中暗暗想道,少夫人脸上的笑,怎么好像哭一般。 元庭深在离开元家之时,思虑到烈山雁不过凡人之身,便为她留下了众多护身灵器。或许是没有将一个凡人女子太放在心上,靠着这些灵器,烈山雁竟然顺利瞒过了元氏上下一干人等的耳目,悄悄离开了元家。 她连夜赶回了丹熏山。 烈山雁到丹熏山之时,星夜黯淡,山林之上浮起淡淡血色,远处的火光熊熊燃烧,照亮了那片漆黑的天幕。 村落之中,昔日热闹的烈山部空无一人,大门有被人强行推开的痕迹,院落的篱笆歪倒,烈山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狂风卷过心底,让一切荒芜。 或许她已经不必向元庭深问什么了。 她一直不愿相信的,原来都是事实。 烈山雁跌跌撞撞地往火光亮起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丹熏山深处,也是烈山部的祭坛所在。 当日,是她亲自带着元庭深去了那里祭拜。 烈山雁看见了她这一生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她的族人像猪羊一样被绑缚在祭坛上,屠刀落下,鲜血洒落地面,哭嚎惨叫之声响彻夜空,山林之间仿佛沦为炼狱。 死去的那些,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祭台上赤红的阵纹亮起,洒在祭台上的鲜血被尽数融入阵纹之中,妖异异常。 带着她去山间打猎的叔伯,塞给她野果饴糖的婶子,还有与她一起长大的少年少女,会唤她巫祭姐姐的孩子们,都在冰冷的屠刀之下,化为无声无息的尸体。 而他的夫君和族人就站在一旁,白衣如雪,姿态风流。 好似这里并不是什么刑场,而是赏花弄月的风雅诗会。 就如她初至元家所见,他们每一个人都含着浅笑,高不可攀。烈山雁不知道,原来看着无数条性命在自己眼前消逝,他们也还是能够那般平淡地笑着。 她睁大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自脚下升起。烈山雁站在原地,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动弹分毫。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感应,烈山雁的母亲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四目相对,烈山雁似乎看见了母亲眼角的一滴泪。 “阿娘……”烈山雁僵硬着,轻轻唤了一句。 她的话散在风中,像一阵轻烟,烈山雁好像一尊精致而脆弱的琉璃像,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她摔得四分五裂。 元家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看向烈山雁的所在。 元庭深全然没有想到,烈山雁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她应该留在元家,好好地做着元家少夫人才是! 他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走!”被困缚在祭台上的烈山族长高声道,声音是不同于寻常的尖利。“雁儿,离开这儿!” 离开…… 烈山雁没有动,她看向元庭深,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神。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想笑。 你在害怕么?你害怕什么? 第14章烈山部村落之中,她因何会对…… 呼啸的夜风中,烈山雁看着元庭深,眼尾赤红。 你原来是害怕被我发现,你娶我,是为了所谓的至宝,害怕被我发现,你假借秘境历练为名,真正的目的却是屠杀我的族人! “住手……”对视之中,元庭深狼狈地低下头,低吼着吩咐身边的元氏族人,“先住手!” 他这番命令,叫周围的元氏族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者怒声斥道:“胡闹!若无烈山族人血气,如何破开这封印天外陨铁的封印,如今我们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此时停下,岂不是功亏一篑!” “庭深,你真是昏了头了!” 老者看向一众元氏族人,厉声道:“少主神志不清,你们难道也傻了不成,快,都给我运转灵力,启动阵法!” 他说着,一道灵力飞出,直直落在祭台中央的烈山族长身上。 脖颈上出现一条鲜红的血线,烈山族长睁大眼,喉咙中徒劳地发出嗬嗬两声,她看着远处的烈山雁,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说。 雁儿,走啊—— “阿娘!”眼泪滚落脸颊,烈山雁脑中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向祭台奔去。 “拦住她!”元庭深厉声吩咐离烈山雁最近的族人,他手中施展出束缚法术,想将烈山雁拦下。 血祭之阵已然被启动,不曾修行的烈山雁落入其中,必死无疑。 数道不同的灵力撞在一处,元庭深听到灵器碎裂的脆响,他从来没想过,那些他留给烈山雁护身的灵器,最后成了让她离开自己的帮凶。 祭台上,烈山雁抱住母亲,紧紧闭上眼,任眼泪滑落。 躺在她怀中的,已经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首,她的阿娘,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唤。 “阿娘……”烈山雁低低地唤了一句。 祭台上赤红的阵纹转动,倒在地上的烈山族人体内的血气疯狂地涌入地下,身在其中,烈山雁的气血也开始沸腾,不受控制地为阵纹所吸引。 她抱着母亲,神情木然,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救了元庭深,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阿娘不会死,族人们也不会死…… 烈山雁的眼泪落在地面,滚烫灼热,最该死的人,分明是她! “巫祭姐姐……” 有人拽住了烈山雁的衣角。 她低下头,女孩儿气息微弱,眼神却还是天真纯澈。 “姐姐,我好疼啊……”女孩儿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怎么在哭啊,姐姐,别哭……”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归为虚无。 “小如!”烈山雁握住女孩儿小小的手,灼热的泪落在她稚嫩的脸上。 她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 烈山雁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更甚刀斧加身,千刀万剐。她抬头,看着浮在虚空之中,一众白衣胜雪的元氏族人,眼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烈山雁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该死的不是她的族人,是他们! 她松开手,温柔地将母亲放下。 烈山雁站起身,夜风中,染血的裙袂猎猎作响,她对上元庭深的眼,双眸赤红如血。 从袖中掏出小巧的匕首,烈山雁毫不犹豫地将其刺进自己眉心印记中。这一刻,那枚火焰一样的印记好像真的燃烧了起来。 大火从她的血脉里燃起,不过片刻,烈山雁整个人便落在火焰之中。赤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开,燃遍了整个祭台。 祭台上的血祭法阵已然启动,烈山族人的神魂,被这座法阵强行困在了祭台上。 “不好,是天外雷火!”老者惊呼,神情大变。 天外雷火随陨石一起从天外而降,轻易无法熄灭,便是化神修士当面其也会觉得棘手。 众元氏族人一起用灵力撑起护盾,老者焦急地瞧着祭台上的变化,所有烈山氏族人都被用作血祭了,为何他们的神魂还没有消磨掉祭台之下天外陨铁的封印? 老者是元氏族中长老,也是其中最善阵法一道的修士。随元庭深前来此地之后,他一眼便看出这封印强大无比,似乎自上古之时传下,不是他能解开的。 但烈山族人的气息恰好与这封印相合,若以他们的神魂献祭,说不定能消磨掉封印,取出其中的天外陨铁。 为了那一块藏在丹熏山中的天外陨铁,元氏不惜将烈山族人尽数抓捕,用他们的命来破除封印。 火焰熊熊燃起,元庭深怔怔地看着祭台之上,烈山雁的身形淹没在火海之中,他看着这一幕,喉中腥甜。 他是喜欢她的啊,若不是喜欢她,他又怎么会娶她。 可那块天外陨铁,是元氏一族振兴的希望。 元庭深原本以为,他能够瞒住她,瞒她一辈子,叫她永远也不知道,是自己害了她的族人和母亲。 可他终究是失败了。 他身旁的老者并不知他心思,焦灼地看着祭台之上,满目急色,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封印还没有解开。 再这样下去,他们这些人便挡不住蔓延开的天外雷火了。 正在这时,火中异变突生。 血色的雾气缓缓升起,最后凝结出人形。 烈山雁站在火中,烈焰已经再不能伤她分毫,她双眸赤红,看向元氏族人的目光中唯有深沉恨意。 “阿雁……”元庭深喃喃唤道。 烈山雁已经死了,但元家老者布下的血祭之阵帮了她,烈山族人的血气没能破解封印,反而尽数为烈山雁吸收。死时怨恨难解的她,化作厉鬼,于火中重生。她已是堪比化神修士的厉鬼。 元氏老者没有看她,呆呆地瞧着祭台下的封印,在血祭之阵的影响下,封印终于显露出更多的痕迹。 “是神族秘法……”老者似哭似笑,“是神族的封印啊!” 神族遗留下的封印,岂是他们这样的人族修士能破解的! 他转过头:“少主,快离——” 他的话没能说完。 烈山雁的身影出现在他上方,五指成爪,狠狠落下。 老者的神情永远凝固在这一瞬,烈山雁慑出他的神魂,扔进血雾之中。 烈山族上下几千条性命,岂是他死一次可以偿还的! 烈山雁血红的双眸,看向了元庭深。 熊熊烈焰之中,这对三日前才拜过天地,互许终身的夫妻,分立两端,身前横亘着永不能解的血仇。 他们原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却在一夕之间成为这天下间最刻骨的仇人。 烈山雁飞身向前,血雾席卷向元庭深,元氏子弟纷纷上前一步,各自施展术法护住元庭深。 铺天盖地的血雾和熊熊烈焰之中,在场的元氏子弟尽皆殒命,唯有元庭深以浑身灵器尽碎为代价,在族人的护持下,逃出了已经化为一片死地的丹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