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没必要。 他对于陈家来说,确实是外来人。当年他被苏和纷骗去异国他乡,差点死在圣地亚哥,跟老太太的关系也不大。 她不必总觉得对不起他。 陈纵刚到陈家时,确实心存侥幸,妄想寻得一个新的家。他没有选择住校,而是往来于少年班与陈家老宅之间。 直到经历那次变故。 他从圣地亚哥被傅梁接回国后,病了大半个月,病好之后就开始了住校生活,极少再回陈家。 一开始对他表现出抗拒的陈熙然反倒来学校看过他几次,给他送吃的、穿的,代替苏和纷跟他说对不起。 陈纵并没有理他。 后面奶奶也来过几次。 她的出场非常隆重,总会惊动许多人,在外人面前她表现得犹如一位手握重权的女王。但在陈纵面前,她又只像一个普通老人。 她看重血缘宗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家和万事兴”,她希望陈纵能与苏和纷和解。 那时候的陈纵已经不怎么爱说话,对人态度冷漠,每天接受高强度的学习和计算机训练,生活单一且枯燥。 但奶奶会让他想起外婆,所以他表现得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假期还会陪她去寺庙拜佛。 祖孙之间,却始终隔着什么。 二〇一一年,陈纵十五岁,离开上京市,去了美国。 从十岁到十五岁,这五年里,他的身高发生了较大变化,从一米五五到一米八五,长高了整整三十厘米。 性格也有些改变,他变得更加沉默,难以接近。 他的少年班同学形容他像机器人,运算精准,操作速度,冷淡少言,仿佛也不会累。 在留学期间,陈纵一直为学业而努力,因为他找不到别的奋斗目标。 学校坐落在加州硅谷,充满各种机遇与挑战。十八岁时,陈纵和少年班的另外一名同学张烬合作开发了一款社交软件,赚得第一桶金,从此陆续收到各方投来的橄榄枝。 几年内,身边同学有的回国,有的脱离少年班,决意留在美国闯荡。 二〇一五年,张烬邀请陈纵共同创业,成立工作室,陈纵答应对方会好好考虑。 在两天后,陈纵收到一份奇怪的邮件。 对方声称自己是北方某小镇一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殡仪馆的骨灰寄存服务最长时限为三年,如今三年快要到期,希望家属可以尽快来把卢珍女士的骨灰盒接走。 陈纵不知道对面是怎么找到他邮箱地址的。 “卢珍女士”四个字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让他觉得陌生又恍惚。 他拨打了邮件中留下的联系方式,跟殡仪馆核对了一遍信息,大致确定“卢珍女士”确实是他生母,而不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这些年,陈纵从小孩长大成人,从没有找过卢珍。就像卢珍把他抛弃一样,他也选择了遗忘她,在这一点上,他们母子无比默契。 互不打扰,过着各自的人生。 两天后,陈纵来到小镇上,在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室里看到了卢珍的照片与骨灰盒。 卢珍的模样忽然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遗照上的女人依旧漂亮,连眉眼间的笑也洒脱而恣意,仿佛受不了半点束缚。 据卢珍的朋友(酒馆老板老胡)描述,卢珍死于三年前的一场意外。她开着赛车从山道上翻出去,车毁人亡,当场毙命,离开得非常猝然,像梦一般。 老胡和几个朋友联系不上卢珍的家人,只好把她的骨灰存放在殡仪馆。 这次能够联系到陈纵纯属偶然。 殡仪馆工作人员偶然发现,卢珍留下的钱包夹层里有两张过期的游乐园门票。其中一张门票的右下角,写有一个电话号码与邮箱地址。 工作人员拨打电话号码,发现是空号。 随后又给邮箱发了邮件,意外地收到了回复。 陈纵结清了寄存费用,将骨灰盒带走。 卢珍生前漂浮不定,陈纵一时想不出她愿意被葬在哪里,最后便把她带到了外婆长眠的墓园。 安排好所有事后,陈纵离开墓园,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一瞬间忘记了来路。 中途张烬来电,再次询问创业的各种事宜,陈纵委婉拒绝了这次合作机会。 张烬又问他是否还打算回美国,陈纵说暂时不清楚,等有计划了再告诉他。 陈纵的人生从十岁那年起就被按下了加速键,他滑着雪橇在寒冷的冬夜中冲刺,不断越过陡峭的雪岭与起伏的山脊,被冻得麻木,却望不见终点。 不知该何时停下来。 伶仃独步,无可问程。 陈纵想了很久,从墓园开往洛陵,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沉闷寂静的声响。 他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打碗巷。 在打碗巷昏暗的楼道里,遇到了一个名叫嘉南的女孩。 那时陈纵还不知道,自己会为她长久地留下。 雪夜之后,她就是终点。 第36章太贵了,以后不摸了。 今天早上,嘉南醒来的时间是五点零七分。 她意识混沌,喉咙渴得厉害,嗓子眼像被胶水粘黏在一起。费了几分钟做心里建设,才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厨房找水喝。 路过陈纵的卧室,房门底下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 似乎一宿忘记关灯。 陈纵睡觉不锁门,嘉南悄悄摸到墙上的灯控开关,打算替他关掉。 被子里的发出了动静。 “阿纵?”嘉南试探着小声问。 枕头上的脑袋动了动,作为回应。 嘉南走过去,趴在床边,发现陈纵困倦地睁着眼睛,她自己也似醒非醒,两人像在梦里碰面了。 “上来吗?”陈纵声音沙哑,身体往里腾出些位置,掀开被子一角。 嘉南甩掉拖鞋爬上了上去,干燥温暖的被窝里充满了陈纵的味道,把她包围了。 她的头发像生长的藤蔓,离陈纵很近,仿佛随时可能把他裹住。 陈纵的半张脸陷在被子里,模样竟有点乖。 嘉南刚刚喝过一大杯水,唇是湿润的,人也慢慢清醒了些,“阿纵,你也做噩梦了吗?” “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陈纵的手指蹭掉她唇上的水迹。 然后没有再动,手掌搭在她颊边。 嘉南在空气中合掌拍了下手,像拍蚊子一样,“帮你把不好的梦都打死了。” 她伸手抱住他,拍拍背,“抱一抱,什么都不怕。” 他们静静地挨着躺了一会儿。 外面的天光缓缓渗进来。老旧的房间像古代女子盛放首饰的雕花木匣,也装载着陈纵的琳琅珠玉。 陈纵率先从床上坐起,瞌睡已经彻底醒了。 嘉南被惊动,在被子里拱了两下,勾住陈纵的腰,借力起身。 手碰到他腹部时,倏然意识到什么,并未经过思考,手指条件反射性地又摸了两下。 “别摸了。”陈纵按住她的手,身上睡衣乱了,领口露出大片锁骨。他样子有些懒散,耷拉着薄薄的眼皮,“再摸收不了场。” 嘉南感觉到他的掌心滚烫。 他拿上干净衣服,去浴室冲澡。 在校门口道别的时候,嘉南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朝陈纵挥挥手,说:“傍晚见。” 今天不太相同,她突然想起什么。 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三张十块钱给陈纵。 陈纵没明白她的意思。 “十块钱一次。”嘉南说,“就摸了三次,真的。” 太贵了,以后不摸了。 身边人来人往,陈纵插着兜,站在巍峨肃立的学校石碑前,被气笑了。 嘉南像是察觉到危险,说了声“阿纵再见”,逃得比兔子还快。 陈纵看着她背影,咬紧了后槽牙。 手机震动,来了通电话。 “哥,那姑娘都雇上专业保镖了,上下学路上盯得紧,我们再跟着容易露馅儿,你看……” 对面支支吾吾的。 “先算了。”陈纵说。 * 嘉南匆匆走进教学楼。 讲台下,黄橙橙在拖地,今天轮到她值日。嘉南绕开湿漉漉的那段路,从旁边经过。 黄橙橙看了她一眼,继续打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