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阳泽:“……”顾千秋端详了他半晌,斟酌道:“所以你的‘一霎晚风’,其实是‘数枝雪’和‘苦海无垠’的变式。你想取长补短,但是老王八的至浊至煞,我的至清至明,你捏不到一块儿去是吧?”仇元琛非常惊讶:“你敢做这种事?”修真一事,门派林立,其内核讲究的是各门各派的心法,各有不同。而且一旦成型,就霸道无比。就算是世上最温和的功法,它也有自己一套行气的流程,一旦加上别家杂糅,那真是不走火入魔才有鬼了。特别是顾千秋的“数枝雪”。这至清至明,进可杀人问鼎天下、退可疗养包治百病,实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心法。面对顾千秋的质问,郁阳泽报赧一笑。“……”仇元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现在还手脚健全、活蹦乱跳,真是惊虹山祖上积德了。祖师爷在底下头都磕烂了吧?”顾千秋也是欲言又止的表情。郁阳泽心虚地说:“师父不必太忧心,我感觉还能压住……”他语调越说越低,到最后跟蚊子嗡嗡没有区别,顾千秋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能再练这个了。”郁阳泽看着他。顾千秋不容置疑地道:“你的侠骨香犹在,数枝雪加归去来兮是你最好的选择。”郁阳泽悚然一惊,夹着尾巴就想逃,被顾千秋一把拽住命运的后颈,拎了回来。“要上哪儿去?”顾千秋森森然地说,“乖徒儿,你不喜欢归去来兮吗?”郁阳泽一顿。往日惊虹山巅,长风卷地。“全世界最厉害的心法都已经教给你了,难道剑意也要我嚼碎了喂到你嘴里?”顾千秋用一根小木棍敲他的头。“笨得像猪!”日落之后,月色明朗。顾千秋已经回了白玉京,身量比现在更矮更瘦弱些的郁阳泽提着侠骨香再到断崖上。这是整个修真界最接近真正仙境的地方。他脚下众生惶惶,逢春神剑下,佛魔妖鬼人尽数低头,不敢稍逾矩。而他能站在这里,已然是最大的幸运。他必须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努力。可让一个最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去悟“归去来兮”,他真悟得明白么?侠骨香出,破开山间呼啸长风,剑气余威山林颤动。不对。侠骨香再出,斩断一片被狂风卷上来的落叶,碎裂成百微末。不对。郁阳泽试了许多年,试了无数次,但一直领悟不到其中的意境,百尺竿头,难进一步。“……”他吐出一口郁结的气,下意识烦闷地甩剑,威势又极,群山颤动。还是不对。“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身后忽然传来顾千秋的声音。郁阳泽收剑、站好、低头:“师父。”顾千秋踏着青砖小路拾级而上,月光像是为他穿上了一件锦绣轻衣。他未束冠,乌发随意搭在肩头,神情懒倦,负手而上。郁阳泽喉头轻轻动了一下。“我不是让你收敛全部意气。就你这个路边过条狗都得给他展示一下年纪,让你锋芒向内也不可能啊。”顾千秋走到他身侧,微微偏头,神色温和,“但你天生比常人稳重,意气有缺,若坚持走这条路,过了这个年纪,你便再难有所进益。”郁阳泽垂着头:“我知道。”顾千秋道:“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知道,几年前就开悟了。”于是郁阳泽不说话了。虽然话不好听,但顾千秋神色是揶揄而带着笑意的,轻轻摸了摸郁阳泽的头。“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你一直悟的都是这些吧?”郁阳泽抬头去看他。现在月色都凝在他的侧脸上了,将皮肤照出一种无瑕暖玉的质感,偏偏那双眼睛里,带着比月色还盛三分的清辉光晕。郁阳泽仓促地收回目光。但顾千秋应该是没注意到,继续温声说道:“你年纪尚小,修不出苍凉意很正常,不用太忧心。”郁阳泽心中有愧。他站在这个位置,山下群龙俯首,山巅一袭白衣,若不能服众,又该如何不落他的面子?顾千秋却并不知道他心思拐了十八个弯出去,缓步向上,孤身站在惊鸿山绝壁上。那瞬间,他身上锋芒尽数褪去,身影得跟月色融为一体,痕迹浅淡,几乎给人一种要羽化登仙境的错觉。郁阳泽心中一跳。“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顾千秋缓声念完,回头问。“你以为我在想这个吧?”郁阳泽心思被戳中了,小小年纪的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讷讷站在原地。顾千秋一弯眼角,道:“不,我只是在想,明儿中午吃什么而已。”郁阳泽:“……”见他吃瘪,顾千秋大笑起来,兴致所至,忽轻喝一声:“逢春!”唰——暗夜流光顷刻毕至,雪白长剑锐利逼人。顾千秋握住横悬剑柄,下一秒,直接纵身越出高耸绝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