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渍周围,散落着各种断裂、粉碎的法器碎片,还有已然当场消陨的修士们,遗落的褴褛的法衣。这条路一路往上,直通云端,看不到尽头。站在道路入口,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三百年前战场的遗迹,满目疮痍。自从寒灯真君消陨于此之后,三百年来,这条路,只有靳言一人踏足过。他把渡劫地选在此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渡劫升级,最大的阻碍是什么——修道一途,在于修身,在于修魂,更在于修心。可靳言的心结,是师父的死。所以他逼迫自己,在每次渡劫之前,都必须独自走完这条遍布痛苦的回忆的道路。他将伤口撕开,独自面对那段血淋淋的过去,坚信自己唯有通过了这段路途,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召唤九天雷劫。这样的方式,让他成功地熬过了前两百年,助他一路升级到渡劫境。然而,一百年前,同样的一条路,分明已经走过那么多次,靳言却失败了。事后,怀珍断定,他渡劫失败,是因为极寒之气反噬,损伤到他的神魂。可靳言很清楚,那极寒之气之所以能反噬他的神魂,是因为他自己的道心,先动摇了,这才让识海出现裂隙,给了体内的极寒之气可趁之机。而他的道心之所以会动摇,是因为踏上这条满目疮痍的白茫茫雪道时,靳言有一刻,退缩了。这条路,他独自走了太多次,他忽而感到寂寞,感到无趣,感到……好累。他不想走了,不想继续坚持下去了。他忽而不明白继续走下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了。修得大道?成为这整片大陆上唯一的地上神仙?然后继续过着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独又乏味的生活?这真的是他所求的结果吗?那时候,靳言忽然不确定了。当时的犹疑,让他付出代价,而如今,百年之后,重新踏上这条路,靳言仰起头,远眺云端,心情复杂。神识铺开,一道熟悉的气息,突兀地出现。靳言眉心一跳,倏然转身,就看到背后那个笨蛋修士的脸。靳言的双眼微微睁圆了一些,神情呆滞地看着对方。林澹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咧嘴笑起来,“尊上。”他轻喊了一声,抬脚想要靠近靳言,然而下一刻,一道凌冽的剑气,朝着他扑面而来。恩赐剑顷刻之间出鞘,剑刃裹挟着无尽灵力,带出尖啸长鸣。那剑刃离林澹还有十多米的距离的时候,剑气就已经把林澹那弱小的身体弹飞。林澹像一片落叶,朝后飞出去几百米远,直接掉落到了与偏殿床榻连通的那条裂隙前面。“混账!谁许你踏入此地!”靳言怒不可遏,声音中带出无尽威压,震慑林澹肺腑,让他喉头泛起腥甜,血水顷刻间便从唇角留下来。“我……咳咳咳。”林澹刚吐出一个字,被血水呛到,弓着背,剧烈地咳喘起来。“滚出去!”靳言的眉眼之间,仿佛结满寒霜,根本不给林澹开口的机会,长袖一挥,恩赐剑剑柄直抵林澹咽喉,将他推回那裂隙之中。轰——!头顶黑云汇聚,顷刻之间积攒起紫色雷电。电光如箭矢,直直地往地面打下来。就在眼看要触及那道裂隙的时候,靳言手臂横扫,雄剑出手,剑刃直直地迎向那道雷电,将电光带出的冲击,尽数打散。靳言冷着眉眼,决绝地转身,重新踏上那条通天雪道。裂隙像一只巨大的竖瞳,在他背后缓缓阖上。头顶的雷云滚滚,渡劫的第一道雷电,眼看就要落下。靳言片刻不敢耽搁,迈步踏上那条白茫茫的道路,一路往上。这是头一次,靳言踏上这条雪道时,脑海中不是充斥着寒灯真君的模样。他在想那个被他一把推开的笨蛋。——那么莽撞,又那么愚蠢。——这样被本座的剑气打伤,又无情地赶出去,应当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像一只欢快的小土狗似的,不停地往本座身边凑过来了吧?——如此也好。——本座终归是要孑然一身的。——那些曾经走进心中的人,总是要离开的。这是靳言内心深处,始终坚信的。他就是这样性格。每当有人不期然走进他心底,他总会在心房上竖起密密匝匝的冰锥,将亲近之人伤得体无完肤,再把自己的心打碎,重新粘合起来。年轻时,靳言心底深爱的,唯有两个人——他的师父和师娘。师娘早逝,是年轻的靳言心底最大的伤痛。原以为师父会和靳言一样,在对师娘的缅怀中,渡过余生,可是没料到,师父却在师娘离开之后,不到十年时间,就开始四处寻欢作乐。靳言对此冷眼旁观,虽然心中不满,却始终顾念师徒关系,不曾说什么。直到师娘百年忌日那一天,头一次,师父没有去坟前祭奠,却领了两个新任命的亲卫,去寒玉宫,在那莲池边上,双修了一天一夜。从师娘坟前回到寒玉宫,靳言与师父彻底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