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说亲的消息传出,有些人家,没等媒人过来,就先把自家哥儿姐儿打扮妥当了,老远在街上望着。这般盛况,丰州县也难得一见。好多小孩儿跟在后边跑,喜庆童谣一首首的唱。诚哥儿跟着凑热闹,东边跑完跑西边,县里的、镇上的、乡下的,他不嫌累。有人就大着胆子问:“你跟着媒人跑什么?你也要说亲啊?”他当即点头:“我顺便看看,若相中了,我带回去也行啊!”徐诚在丰州县的名声很大,自幼就野,三岁习武,五岁学刀,七岁追着一帮师兄打,连着跑了十几条街,一群男娃哭天抢地求放过,一战成名。这些年在镖局当着小师弟,又是“大管家”,凶名远扬,至今没人敢上门说亲。早两年,家里有年轻汉子的,但凡不愿意说亲,就被威胁“送你去徐家当赘婿”!个个都乖顺了。他现在跟着媒人跑,城里年轻男人都闭不出户,真是好大的盛景。徐诚并不介意,他跟着说亲的媒婆,东跑跑西跑跑,一万八千两银子,五天时间,散了一万二,成效很好,面上乐呵呵的。最后六千两,他计划分三家藏。一家一千五百两,余下部分,兑成现银,找块地埋起来,留在手里花销。地盘不能找自家的,也不能找关系好的。又过两天,泥人也得走出三分火。他顺势“动怒”放话,要去乡下捉婿,背着小包袱,去了林家屯。林家屯是块风水宝地,远离云台山,没有沙石地,一马平川,土地肥沃,四面环水。这边种稻子多,从田垄上走过,稻谷初现黄色。徐诚伸手一摸,籽粒不算饱满,还有得长。林家屯是地主老爷钟爱的地方,价高难买,手里但凡有地的,都舍不得卖。零散的几分几亩买着没意思,所以江家徐家都没有林家屯的地。这些地主老爷里,又有一家背景雄厚的——是一伙山匪的窝。若非必要,徐诚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山匪劫道,连杀带抢。没有过路人,连附近百姓家都抢,抢了钱粮还要抢人,家也得一把火烧了。作恶多端,不是好人。正因此,这里是别人绝对想不到的散财之处。江老爷拿捏着山匪家里底细,知道他们家人都在何方,留在林家屯窝点的人,只负责销赃,断不敢动江家的钱。也就一千五百两,他们还看不上。徐诚定下心神,进村找人问路:“林大元家在哪儿?”蹲在门口,端着个大海碗吃饭的林庚抬头看,先把徐诚打量了一番。年岁不大,约莫十七八,麦色皮肤,长相英气。松阔站姿里有几分警惕,腰带上的弯刀都没藏着,刀鞘起了皮,落刀柄上的手有茧。是个练家子。林庚手往后指:“这就是。”徐诚惊了。他看门口有人才来的,没想到一问一个准。抬头看,第一感觉是破败。好像很久没住人了。院中杂草成堆,土墙掉渣,屋顶还有人在补稻草。徐诚听见有人喊:“老大,捞上来了,井里死了只鸡!我说怎么这么臭!”徐诚一听就连退三步。老大?山匪头子??林庚听见臭气来源,侧头干呕,饭也不吃了,就地放下,站起来比徐诚高一尺,笑容不怀好意。“你好像认识我?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徐诚:“……”果然是土匪头子,不讲理的货色。徐诚在林家屯的遭遇,无人知晓。县内同期,还有另一桩热闹事儿。满县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天灾无情人有情”。最火的故事是江家赘婿的,谢星珩都不用写稿子,张嘴就来,说书先生润色少,照着讲就行。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和往常一样挑灯夜读,听见轰隆水声,都没有意识到死神降临。迷迷瞪瞪去上茅房,看见大水冲来。那水是什么样?乌漆麻黑!那水有多汹涌?刚听见响,就汹涌扑来。所过之处,有房淹房,有树压树。人在其中,只是一根小小浮木。三米多高的浪花,把他卷着抛飞又下压。你知道窒息的感觉吗?你知道好不容易抱住树干,树干却被连根拔起冲走的绝望吗?你知道在水里孤立无援,沉沉浮浮间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撞击拍打的痛苦吗?谢星珩知道。他更知道,他大哥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在洪水爆发的时刻,不惧危险,不怕死亡,靠着祖传的捞鱼手艺,一把大网撒下,站在屋顶,救了弟弟性命。他是普通农家子,他就会捞鱼养鸭种种地,他沉默寡言,可他是家人的守护神,也是最平凡的英雄。他一路不言辛苦,不说委屈,不诉苦怨,带着他们一家人,跋山涉水,全须全尾的来到了丰州县。他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哥哥。实际的说书里,还有更多的细节。他们一家,有文弱书生,有稚龄孩童,还有怀孕的夫郎。顶梁柱大哥断了腿,他们被困山间,缺吃少喝,不知还要走多远的路,才能看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