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尽头,有一些东西吸引了尤里的目光:是一套带画板的画架。木画板上有贴过东西的痕迹,应该是裱过纸张,纸已经被画师拿走了。画架旁摆着凳子,凳子上还有个速写本,画架槽里有一些小小的铅笔头。大概是哪个村民留下的吧。尤里走过去,抬起头,顿时明白了画具的主人在做什么他在摹写拱顶上的古画。大厅拱顶上有一副斑驳的画作,受损挺严重,估计是长时间缺乏保护,现在想救已经晚了,所以有人在这里抓紧时间临摹。通常这种画作都是宗教题材,但这幅画并不是。古代宗教画都有特定套路,比如拿着剑的是谁,踩着龙的是谁,吹喇叭的是谁,和羊在一起的是谁哪怕画师不同、技法不同,也可以从这些特征判断出画中人是谁。而这幅画不同,画中人没有任何传统角色特征。整体来看,画面描绘的是一群人在山林花丛间奏乐、起舞。再仔细看,这些人好像不全是人:其中有的人身材极为矮小,长着巨大的鼻子有的人背后有隐约可见翅膀,一些翅膀类似蝴蝶,还有些类似蜻蜓有的人身体上缠绕着藤蔓,手指尖上长出小小的嫩芽有的人身在溪流中,腿藏在浪花里,身边有鱼儿跃出水面画面的最中心,各种花草繁茂生长,形成一个圆形装饰框,框内有更小的人,他们脚下也有些花花草草,但身上没有翅膀或枝丫,形象看起来比较朴素。拱顶画古老朴拙,尤里一时分辨不出这种框内的小人是表现什么。可能是表现儿童,也可能是画师在试图表现透视关系。人物们的衣着也很有意思。有些人衣着暴露,像是茹毛饮血的年代,也有些人穿着类似中世纪风格的衣服,而且人物风格的时代感与房子的建筑风格不太相符。起初尤里猜测,可能画师本人生活的年代比较近,他故意描绘古时的人物,但即使如此,他使用的技法也不该是这种古老朴拙的感觉大屋的建筑风格也有点古怪。它绝不是本地的中世纪遗迹,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风格,充满了混搭痕迹,外轮廓像十七世纪以后的建筑,大厅像佛罗伦萨万神殿,大厅外的回廊又带了点土耳其风格。其实它更像纯粹的现代建筑,是现代人把喜欢的风格随意搭配在一起可是现代建筑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自然风蚀痕迹?一时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尤里暂时放弃了。他低下头,把目光投向凳子上的速写本。虽然尤里不是人,但他以人类的身份接受多年教育,还读完了美术类大学,他看不懂果树园,却能看懂这里的东西。他完全被这间老宅、古画和速写本上的内容吸引住了。速写本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后面还有大片白纸。尤里翻开空白部分,坐了下来,拿起画架槽上的铅笔头。尤里望向拱顶。他也想画画上面的人,不是完全临摹,而是参照着画上的人物,保留他们本来的姿态,用自己习惯的画法重新画一遍。尤里自认不算特别优秀的学生,只是混了个还算喜欢的专业而已,真要说画画有多厉害,可能也根本谈不上。但毕竟他读了这类的专业,偶尔还是会有技痒的时候。而且不知为什么,这幅拱顶画让他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边画边想,也许还是因为收养契约吧他也算是树篱村的孩子了,所以对所有东西都有亲切感。速写本十六开大小,如果想画得清晰一点,一页就画不下拱顶的所有人物。尤里并不想摹写整个拱顶,所以就一页只画一个人,挑感兴趣的人来画。他只图有趣,画的是那种简单的线条速写,只为展现出灵动的姿态,不怎么抠细节,所以速度挺快。现在他画到了第五个人。那是个身披布条的男性,身材强壮,头上有牛角,怀里抱着一些水果,表情很快乐,按照现在的审美来看,还有点像个傻乐的奇怪表情包。想到表情包,尤里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全身肌肉突然莫名地抖了一下。本能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尤里立刻跳起来,向左移开三步。某样锋利的东西划过他原本在的位置。因为他躲开了,那东西撞到墙上,又掉在地上。尤里这才看清,那是一支铅笔。笔尖掉在地上摔断了,能看出原本削得很尖。尤里望向笔飞来的方向。大厅入口,有个人站在走廊的阴影中。看清对方后,尤里惊讶地小声啊了一下。来者是一名少年,目测是中学生那样的年纪,个头很高,和尤里差不多,但比尤里瘦很多,体态还带着少年人发育期特有的纤细。他身穿简单朴素衬衫长裤,肩上背着个放画作的黑色长筒,左手提着折叠工具箱。尤里太熟悉这些绘画用品了。令尤里惊讶的并不是画具,而是这名少年的发色。少年和尤里一样是灰色头发,甚至眼珠也是浅浅的灰色。少年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放在立柱旁边,走近了几步。尤里挥了挥速写本:这些是你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