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活着,或许能够看到肖家的下场。” 随着话音落地的瞬间,石门彻底翻转,沉重的声响停止,周遭再次恢复了平静。 肖南回抬头望去,门的那一边是寂静的夜空,星子与月辉倾倒一室,对久处于黑暗中的她来说竟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愣怔着站起身来,向着那璀璨的夜空走去,随后才发现此处视野如此广阔的原因。 这里是静波楼。 她上一次来这楼的时候是白日,春和景明、微风吹拂。 如今却是夜深之时,仲夏已至、暑热蝉噪。 不远处,整个皇城都在她脚下,长明的灯火映照着东西南北阡陌交通的街道,仿佛大地的脉络正在发光发热、蓬勃跳动。而这些微如大树根枝的细末端尖上,就安睡着一户又一户平凡而庸碌的人家,他们日复一日见着同样的人、做着同样的事、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在这样的世界里做一名庸碌之人,曾是她毕生的梦想。因为她以为,拥有的不多,就不用体会失去的滋味。 眼眶中的泪早已干涸,她怔怔望着远方,并未留意那人离开的脚步声。 “要死要活,就在这里想清楚吧。” 第146章生来孤独(上) 日头西斜,酉时未过,戌时将至。 单将飞拎着一只朴素的食盒走上静波楼西侧的楼阁之上。 这是他进入宫墙以后、第一次给除了那人以外的旁人送餐食。 盒子里的东西不多,每次只有两菜一汤一盘点心,却是这天底下最干净、最安全的一餐饭了。 转过三层石梯,穿过漆黑的石廊,眼前映入夕阳红彤彤的光。 他先是下意识看向石榻,发现塌上无人,于是便将目光转向阑干的方向。 然后他便看到穿着素色絺衣的女子站在阑干之上,迎风吹起的衣摆将她的身形铺陈地摇摇欲坠。 单将飞一愣,手中的篮子就那么直愣愣摔在了地上。 “肖姑娘!” 女子听到响动,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 玄衣内侍官的脸上有三分遮掩不住的惶恐,那双和气的眉眼死死盯着她,令她生出些忐忑不安来。 她从阑干上爬下来,将手掌摊开,神色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单常侍,我在弄这个,没注意到你来了......” 单将飞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上,发现那掌心卧着一只黄嘴角、毛还没长齐的雏鸟。 “就方才,它从上面掉下来了。我想把它放回去,但有些够不到。” 女子边说边指了指阑额与檐柱间的鸟窝,那窝口还隐约可见几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挤在一起默不作声。 内侍官的面色终于恢复如常,他走近几步,伸手将那雏鸟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会,轻声说道。 “是燕子呢。” 她面上又有一瞬间的僵硬,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掩饰的难过。 燕子会在屋檐下安家,本是吉祥喜乐的征兆。 只可惜有人借了这个名字,却亲手夺走了她的吉祥喜乐。 所以她宁可不信那些人们附加于这喙羽之上的寄托,反而将它们看做是这天地间最普通不过的生灵。 过去的三日里,她就是这般看见了天地。 她看到鸟儿在檐牙之下筑巢,衔着纤细的草枝往复穿梭,细腻的绒羽在风中轻轻颤动,轻软又坚强。 她看到蜉蝣朝生夕死,草木朝露日晞。 她看到湖中水波时而粼粼、时而澹澹,晴时碧波清澈,阴时暗淡浑浊。 她看到太阳升起落下的每一寸光线变幻,也看到月亮在彩云之后的清辉永照。 都说人在经历过生死大限过后,会徒生许多疑问。 她以为自己要花上三五年的时间才能想明白那些问题、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但等到第三日黄昏的时候,她就从那阑干旁站起身来了。 因为她看到那只雏鸟掉了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快从深渊中走出来,可她的思绪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她的身体却已经做好了重新站起来的准备。 或许思考并不能带来那些答案,本能却可以。 掌心一阵微微的痒,她低头瞧着那在掌心蠕动的幼小生灵,指间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心与谨慎。 单将飞看在眼里,原本有些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这鸟就交给小的吧,一会差人架了梯子送上去就是了。姑娘还是早些用膳,饭菜放凉了吃着不舒服。” 单将飞从地上捡起那食盒,将将挪开盖子时才发现,方才那一摔,盒子里的两道菜洒了一半,眼瞅着是不能吃了。 “小的手笨,不小心将东西糟蹋了。还请姑娘稍等片刻,这便去再准备一份。” 单将飞收拾起食盒,将那雏鸟揽在袖中,便要离开。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叫住了对方。 “那个请问......陛下现在身在何处?” 他顿了顿,如实道。 “陛下此刻就在静波楼中。” 事实上,陛下这三日都在静波楼中。 但女子并不知晓,还轻舒一口气,似乎在暗自庆幸自己问的正是时候。 “晚膳的事先不忙,劳烦单常侍带路,我有事想要同陛下商量。” 天知道他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玄衣内侍官从善如流。 “请姑娘随我来吧。” ****** ****** ****** 又是长长的走廊、漆黑的隧道。 不知摸着那斑驳的石壁走了多久,前方单将飞的脚步终于停住。 一盏烛灯在前一晃,照亮了石室的入口。 她眨眨眼,抬脚迈入其中,随后看了看四周。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里同别处一样,一切都是石头做的。石头做的桌案、石头做的椅凳、石头做的灯奴。他就坐在石案后低头批着奏简,面色也如石头一般冷硬。 她知道,他估摸着是有些生她的气的。 但至于具体气些什么,她又有些摸不准。 或许她应当像寻常女子那般做出些柔软的姿态,上前说些好话,也听他说些好话,两人皆大欢喜一番。 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光是想想那样的情形,她的汗毛就立了起来。 她也是有军威的、上过战场的人,说好听点是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要珍贵,说难听点就是倔得跟头驴一样。 清醒认识到自己的真面目后,她腰杆也直了、礼也不行了、想要与人商量的本意也忘了,故意不看他在的方向。 “我想出去走走。” 半晌,那个方向终于传来一个字。 “好。” 出乎她的意料,他答应得十分痛快。 这反而令她有些尴尬了。 “那......那我走了?” 他抬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走吧。” 女子原地踟蹰了一会,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鞋靴,最终一边不知嘀咕些什么一边走远了。 待那脚步声完全消失,他的目光终于从面前那卷摊开的奏简上移开。 奏简一字未批,只有一只金蟾造型、光亮圆润的铜铁镇纸,从那金蟾圆鼓鼓的肚子上,可以反射出整个石室各处角落的情形。 男子伸出手捏住那只金蟾,将它挪到了一旁,抬笔沾了朱砂。 “将飞。” 还未离开的内侍官低声应道。 “陛下有何吩咐?” “派人跟着她,别让她出城,别让她去没有人的地方。其余的,都随她。” “是。” 鲜红的笔尖飞快,原本堆在案前的十几捆奏简只剩下三五。 “鹿松平可有消息?” “一直未能找到,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连尸体也没寻到。” “派人留意雨安一带的大小要道,再吩咐各州留意他的行踪,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 内侍官的身影方才消失在石室入口处,石案上的最后一卷奏简也批复完毕,被工整地堆放在一旁的漆盘上。 石案后的身影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石墙前,推开一道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