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大房回了西屋,孩子们在堂屋没吃几口饭,饿得肚子咕咕叫,盛忠远坐在墙角的破木板凳上,脊背佝偻着,一言不发。
他偶尔抬头看看孩子,后悔自个儿光顾着争吵没让娃儿吃饭,想着想着又忆起他以前多少次把吃的让给二房三房,自己的孩子却饿着肚子。
遂行跟遂香是他最大的两个孩子,承受得也最多,那时候家里更穷,大人有时都吃不上饭,他看二房的孩子饿得直哭,还把自己的饼子分给侄儿吃。
他也不是没看看自己的孩子,只是遂行和遂香都懂事,他们从来都不哭不闹,自己也就安了心,当做一切都好。
其实孩子们一直都很委屈,是他总视若不见,怪不得岁岁叫他大伯,却不肯再叫他爹,盛忠远心里自责极了,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可又焦灼地想明天要向谁借钱,他在村里人缘不错,帮过不少人,那些兄弟应该愿意借钱给他。
应该……
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情,他内心忽然惶恐起来,他害怕那些都是他自作多情,其实别人根本不感谢他。
屋里点了一支昏黄的蜡烛,火苗摇曳,把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晃荡荡的。
盛遂行打开背包,将吃的拿出来给家里人垫垫肚子,“有饼干,糕点,也有糖,不够吃再泡点儿麦乳精。”
盛忠远抬了点头,能瞧见儿子从包里一件件拿东西出来,那都是稀罕玩意儿,换以前他又要拿给爹娘和其他两房了,还得责怪孩子不大方,现在才晓得是不该给的,没心的人不记得他这点子恩。
岁岁还努力挡着好吃的不给爹看见,怕爹再拿去给人,盛忠远看了心里一疼,扭了头,眼角流下两滴眼泪。
当爹的不顾孩子,可孩子却还顾着爹。
一家人拆开袋子吃了两口,看见爹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岁岁先喊:“大伯,泥来次呀。”
不吃饭肚子会饿得疼,虽然大伯不好,可他毕竟是爹。
爹会带他玩飞飞,会跟别人夸自己好看,村里的坏狗追他,爹还拿石头帮他赶狗,抱着哄他不哭不哭。
爹有一点不好,爹也有一点好。
岁岁总觉得爹好像爱他,又好像不爱他,他以为叫爹大伯,那不好的地方就会消失不见。
盛忠远看看炕上瘦弱的妻儿,忽然就捂着脸哭了,一个大男人忍着咽下声音,眼泪和哭声却从指头缝里溢出来。
几十年来他归从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在一夜之间倒塌,多年的信仰灰飞烟灭,爹娘和兄弟在堂屋虚伪的嘴脸,妻子隐隐的无视与孩子们尖尖的小脸,都全部否定着过往的他。
原来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甚至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失败。
盛忠远觉得自己在媳妇儿和孩子面前哭太丢脸,转身就推门出去了,背影没入夜色,外面连月光都没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岁岁举着小饼干,呆愣愣道:“大伯还米次呀。”
“让他自个儿清静一会儿。”何秀英跟盛忠远是老夫老妻了,积累的怨却比情分大,没心思关心丈夫的心情。
这么多年让妻儿受了不知道多少苦,现在才哪儿跟哪儿。
她也不是想存心报复,只是……她没法去体谅了。
岁岁收回小手咬了口饼干,嘴里吃得脆响,含糊道:“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