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悯与萝卜头一起养病,在福宁宫住了几日。 闲时与温言一起改改折子——傅询准备以这一封折子起头,向恭王傅筌发难,把他拉下来。 因此这一封折子算是打头阵的,写给天下人与文物朝臣看的。 也是新皇登基,立威用的。 所以格外要紧。 偶尔也帮傅询看看折子,当然都是不大要紧的。 要紧的东西,他不敢动。 * 这日清晨,书房里,傅询坐在案前翻折子,韩悯还有些困,撑着头发呆,一行字看了许久。 两张书案离得不远,韩悯就坐在傅询下首,傅询一伸手就碰得到他。 正出神时,忽然有个人扯了一下他的发带。 韩悯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他的手:“诶!” 刚要说话,而后反应过来,这不是在书院,扯他发带的人,是皇帝。 韩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缩回手。 傅询还真不客气,扯开他的发带,缠在指尖上玩儿。 就如从前一般。 “你在想什么?” “想桐州那边。”韩悯换了只手撑着头,叹道,“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有族兄照顾,到底还不如我贴心,也不知道爷爷在家有没有喝人参汤,兄长的腿好些了没有。” 他再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傅询忽然道:“等料理了傅筌,你把他们接回来。” 原也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他说得这样直白。 韩悯放下手,惊讶道:“真的?” “真的。”傅询点头,“不过——” “嗯?” “先皇刚刚驾崩,没办法马上给你们家平反。” “这个不急。”韩悯笑了笑,又想起另一件事,笑容逐渐凝固,“我要怎么留在永安?做太监吗?”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傅询轻笑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韩悯实话实说,“我原本想考个科举,然后去杨州做主簿。” “主簿太委屈你了。你再想想,要做什么?” 韩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傅询心里有没有答案,也不想说得太高会不会惹恼他,顺着自己的心思。 “我想想爷爷从前那样做史官,就是兰台修国史……” “我也觉得史官不错。” 心脏怦怦直跳,韩悯捂住心口,傅询这就要满足他的愿望了? 却听傅询继续道:“起居注史官是很不错。” 韩悯面容呆滞:“啊?” 朝里史官分两种。 一种是史馆史官,就是在史馆修国史的。 韩悯的爷爷就在史馆当过十几年的抄书小吏,后来拦驾献书,就做了史馆太史令,总揽史馆修国史之事。 还有一种,就是起居注史官,又叫起居郎。 起居郎,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 臣有奸邪正衙奏,君有动言直笔书。 简单来说,就是跟在皇帝身边,记录皇帝起居言行的史官。 傅询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愿意?” 韩悯敛了神色。 倒也不是不愿意,两种史官的品级是一样的,只有一点—— 起居郎得日日夜夜跟在皇帝身边。 想到从前自己和傅询打过的架,方才傅询还扯他的发带欺负他,韩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可能不是很适合这个职位。 傅询见他的模样,还以为他不好意思,轻声安慰他道:“没关系,同旁的起居郎都一样,朕不会对你做别的事情。” 他这话越说越低,但是韩悯也听清了。 这话落他耳里,就变作傅询要报童年的打架之仇。 “朕不会对你做别的事情”。 这话肯定是假的! 但是在朝里做官也不容易。 韩悯摸摸鼻尖,下定决心。 行吧,打架就打架,大不了以后我不还手、光挨打就行了。 看来六品的起居郎也不太好做。 韩悯低头,小声回话:“臣都听陛下的。” 傅询看他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心情大好,伸手捏捏他的脸。 韩悯仍旧低着头,疼得脸都白了。 现在傅询就要找他报仇了。 小时候应该跟他打好关系的。 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傅询收回手,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放到他头上。 韩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怕把东西弄掉了。 规规矩矩地坐着。 然后外边的小太监通传:“陛下,温大人又来了。” 温言推开门,看着书房里的情形,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俯身作揖,无奈劝谏:“陛下,书房乃清静之地,外殿还挂着德宗皇帝的御像,实是不该做此轻浮之举,实在也折辱韩公子了。” 傅询满不在意,面上淡淡的笑意:“孝期宫里不开宴,往日开宴时,滴粉缕金花是皇帝恩宠,怎么这花就不算恩宠?朕倒想给他簪别的花。” 韩悯听不大懂,一晃脑袋,一朵蓝颜色的布花就掉进他怀里。 把他吓了一跳。 那是傅询用他的发带扎的。 方才傅询说的滴粉缕金花,是宫中司织局制的、珍巧非常的金丝绢花。 宫宴上,皇帝为显恩宠,会亲自将这东西簪在臣子的官帽上。 中秋、除夕宴后,月色清皎,朝臣结伴,簪花骑马回府,是永安城里风流非常的场景。 韩悯忙道:“系统,给我看看《三国演义》刘备有没有……不对,那时候还没有戴花的习惯。” 他拿着自己的发带,有些出神。 不正统文人又不争气地开始心动了。 傅询从他手里拿过发带,将随手扎起来的布花拆散,捋平整了,还给韩悯。 他看向温言,冷冷地道:“温言,你近来管的太多了。朕让你做御史,没让你做大太监。” 温言站在原地,面色一变。 韩悯正绑头发,猛地听见这句话,手上动作也顿了顿。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方才还笑着说话,才一句话的功夫,这就变了。 他斟酌着想开口。 正巧这时,杨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来奉茶。 杨公公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身后那个小太监年轻面白,韩悯没有见过。 杨公公自然也听见了方才那句话,看见韩悯要说话,怕他惹着傅询,便抢先开口。 “那怎么行?老臣已经和我这小徒弟说好了,等老臣出了宫,就保举他做大太监。陛下要让温公子来,也已经迟了。” 小太监跟在师父身后,一言不发,给韩悯奉茶。 傅询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转头看见韩悯正与那小太监说话。 韩悯悄悄问他:“你是杨公公的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低眉垂首,答道:“小的叫杨面。” “杨面?” “名字不好记,大人唤我小剂子就是。” 韩悯有些疑惑:“小剂子?” “面团里揪出小剂子,就是小人。” 韩悯没忍住笑:“挺有意思的,你自己想的?” 小剂子应道:“是,小的从前在膳房当差。” 傅询原本也有心给韩悯找两个侍奉的人,此时见着这人与韩悯投机,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眉。 他对韩悯道:“有意思就留下。” 韩悯还没来得及拒绝,傅询便对小剂子道:“往后跟着韩大人。” 小剂子连忙谢恩。 他知道韩悯不大想要他,但是—— 只要他谢恩谢得够快,韩悯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宫中待了许久,他太懂得抓住时机了。 这一上午,韩悯收获满满。 一个准许韩家回京的承诺。 一个起居郎的官职许诺。 还有一个小剂子。 韩悯觉着自己今年要走大运了。 * 再过几日,便是先皇驾崩的三七日。 照规矩,皇族中人都要在封乾殿守灵。 韩悯来永安城之后,五王爷傅让就一直想去福宁殿看看他,但是傅询不准,怕他吵着韩悯养病。 傅让很是不服。 想那时韩悯回来,还是他头一个看见韩悯,把他背回来的呢。 他背回来的,也不让他看。 又不是玉雕的、雪堆的,怎么就会被他看坏了? 所以这次进宫守灵,傅让一早就悄悄让人递了信给韩悯,让他抽空出来一会。 将近傍晚,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韩悯披上衣裳,小剂子陪着他,去见傅让。 两人走在宫道上,小剂子还以为他要带路,却不料韩悯好像比他还熟悉宫里。 韩悯解释道:“小时候常在宫里玩捉迷藏。” 想起从前的事情,他忍不住多说两句:“我常常躲在封乾殿附近的那个高楼上,圣上不大喜欢躲着,他一般是抓人的。五王爷傅让比较好玩儿,他有一回挂在墙上下不来,又怕被别人笑话,死活不让我们喊人来。” 小剂子问道:“后来呢?” 韩悯笑着道:“后来德宗爷爷就来了,把他抱下来了。但是那时,德宗爷爷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傅让好几天都不敢出门见人。” 到了地方没等多久,傅让便从他身后走近,拍了拍他的肩。 “韩悯。” 韩悯回头作揖:“五王爷。” 傅让一摆手:“怪生分的,以后还像从前那样喊名字就好了。” 傅让的母亲惠太妃有一点儿胡人血统,所以傅让的模样也有些像胡人。 眼窝大,鼻梁高,身形骨架也大。 手臂上还纹着一颗狼牙—— 那时他们一起去胡人的集市上玩儿,傅让年轻气盛,放下豪言,要纹一整匹狼,结果才纹了半颗牙,就抱着韩悯,哭着喊着说不纹了,要回家。 就这一颗狼牙,还是韩悯觉着半颗牙太丑,使劲按着他,才纹好的。 傅让板起脸来,应当是很威严的模样。不过他随母亲,又总是与悦王傅乐待在一块儿,总是和和气气的模样。 他性子讨喜,即使是君心难测如先帝,他生前也最偏宠这个儿子。 韩悯笑着道:“好久不见。” 傅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大包燕窝人参,要塞给他:“送给你补补身子,你前几天倒在宫门前,可真是吓坏我……” 话未完,便听闻有人冷笑道:“早几日便听闻,皇兄在宫门前捡了个人回来,本王一早就想见识见识,不想却是从前文官之首韩家的韩二公子。” 韩悯循声看去,注意到那人右手手背上,有三道鹰爪抓痕。 那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忽然想起什么,一扯衣袖,将抓痕盖住:“前几日被一个畜生抓了几道,那畜生血淋淋的,怪惨的。” 他又道:“韩悯,既然已经攀上了圣上,怎么还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私相授受?若是因此失宠了,没得教本王为你捏一把辛酸泪。” ※※※※※※※※※※※※※※※※※※※※ 傅询:神经病,离我老婆和我们的宝贝(萝卜头)远一点! 傅让:哥!那我呢! 傅询:神经病,还有那个傻弟弟,离我老婆和我们的宝贝远一点! 感谢看不惯就打负的2个手榴弹!感谢ku枫的1个手榴弹! 感谢又闻玉兰香的1个地雷! 感谢ku枫的57瓶营养液!感谢语录的30瓶营养液!感谢明日笺的20瓶营养液!感谢云儿还流连在那枝头的18瓶营养液!感谢隅迩的6瓶营养液!感谢fkhonoka、一颗大柚子的5瓶营养液!感谢hahahahaha、moaperduforget.的4瓶营养液!感谢柚子与花、熊妹妹的1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