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询十五岁赴西北领兵,喜欢训鹰养鹰。 从前的定王府与西北军营里都有鹰舍。他登基之后,便将鹰舍搬进宫里。 韩悯回来时,他正在廊下喂鹰。 卫环站在一边,端着木托盘,瓷盘中盛着生肉。 韩悯近前,傅询正好将最后一块兔肉塞给苍鹰。 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傅询朝萝卜头伸出手。 傅询把它往韩悯面前递了递,它便识趣地飞到韩悯的手臂上。 身上皮肉还没全长好,倒是蛮有精神的。 傅询的目光落在他带回来的包袱上:“柳家给你递东西了。” 韩悯抬眼看他。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不过也是,就在皇宫门口递的东西,他怎么会不知道? 于是韩悯应了一声:“是。” 傅询又问:“什么东西宫里没有,还要特意送进来?” “一些衣裳罢了,还有一些小零嘴。” “柳家给你做衣裳?” “怎么了?” “柳老夫人年纪大了,拿不了针线。柳夫人不会特意给你做衣裳,这衣裳是谁给你做的?” “是……” 韩悯略一思索,也反应过来了。 柳府女眷不多,柳停有一姊一妹,姊姊嫁给韩悯叔叔,柳家小妹才十五岁,还未出阁。 是不太方便。 当时他一见着柳停,高兴得把这件事给忘了。 韩悯道:“那我过几日就把东西还回去。” 这下傅询满意了。 随后杨公公让韩悯过去喝药。 韩悯过去了,小剂子仍抱着东西留在原地。 傅询淡淡地问道:“你有话说?” 小剂子垂下眼:“方才韩公子的朋友,让韩公子搬出宫去。料想韩公子晚上会向陛下提起此事,小人不知该不该……” 傅询将手上的鹰交给卫环:“不该。” 小剂子微怔。 傅询拂去袖上轻尘,冷声道:“既然把你指给了韩悯,你怎么能把韩悯的事情说给旁人听?朕把你派给他,是让你侍奉他,不是让你看着他。” 自觉会错了意,小剂子连忙跪下请罪:“小人知错。” 傅询再没看他一眼,迈开步子,回到殿中。 卫环叹了一声,拍拍小剂子的肩,安慰他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去找韩二哥认个错,只要韩二哥不计较,圣上也不会计较的。” 他把萝卜头往前递了递:“喏,把鹰给韩二哥拿回去吧,他人很好的。” 把鹰交给他,卫环也就跟着傅询进了门。 傅询坐在榻上翻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那个小太监,是什么来历?” 卫环会意,抱拳告退:“臣去问问。” 不多时,他就回来了。 “十年前锦州大水,他随父母逃难来了永安,后来双亲病故,八岁时被舅舅舅母转手卖进宫。” 傅询翻过一页书:“再没有家里人?” “没有。不过他入宫之后,在膳房打杂,有一个与他同乡的小宫女对他很好,那小宫女年长他几岁,他二人结拜做了姐弟。” “那宫女呢?” “那宫女模样不错,有一回恭王入宫,看见了,就向先帝讨去了。再后来,便是杨公公有一回被大雨困在膳房,他伺候得周到妥帖,杨公公就收了他做徒弟,把他提拔到福宁宫来。” 难怪。 他是有心筹谋。 杨面一步一步地爬上来,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今日却走了一招险棋。 他近来跟在韩悯身边,大概猜到新皇登基,要料理恭王了,所以想趁早向傅询讨个赏赐,把他姐姐从恭王府带出来。 所以用韩悯的事情,向皇帝示好。 卫环问道:“陛下,要怎么办?” “韩悯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我提点他,让他去请罪,不知道他会不会说。” “他会说的。朕与你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等韩悯来求我。” 卫环的嘴角抽了抽:“陛下,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傅询淡淡道:“让韩悯帮他一次,往后他对韩悯就忠心了,就不会再有方才的事情了。” 卫环恍然大悟:“陛下高见。” 傅询笑了笑。 重要的是,还能让韩悯来找我,感觉很不错。 * 偏殿里,韩悯正喝补药。 杨公公坐在他身边,眯着眼睛,帮他把金丝枣的核儿剔去。 小剂子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推开门进去,“扑通”一下,给韩悯跪下了。 韩悯被他吓了一跳,药碗差点儿翻了。 “你怎么了?” “求韩公子恕罪。” 小剂子不愿起来,伏在地上,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小人错了。” 韩悯叹了口气,放下药碗:“起来吧,往后不要这样了。你姐姐的事情,我帮你问问圣上,好不好?” 小剂子站起来,垂着头,想起方才卫环说的那一句“他人很好的”,不自觉红了眼睛。 韩悯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地喝了药,拣了个金丝枣含着,问杨公公:“圣上那边传膳了吗?” “估摸着还没有。” “那我过去看看。” 他起身,杨公公不大放心地嘱咐道:“你小心点说话,现在不比从前,可不能那样没大没小的了。” “我知道。” 韩悯经过小剂子身边:“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旁人问起来,就说我罚你了,也算是给圣上一个交代。” “是。”他抿了抿唇角,轻声道,“多谢公子。” 从偏殿出来,韩悯去了正殿。 他早几日就搬到偏殿去住了。 总睡龙床,像什么样子? 他搬去偏殿的时候,傅询让人拿给他一个小香炉,还把自己的一柄佩剑给了他,现在那柄佩剑就挂在韩悯的床头。 镇邪助眠。 或许是因为香炉和佩剑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最近在喝药,韩悯的睡眠质量迅速上升。 咽下金丝枣,就到了正殿。 卫环等在门前,看见他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圣上在里边呢。” 韩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孩子今天怎么怪傻的? 殿里点着蜡烛,傅询坐在榻上翻书。 韩悯唤了一声,随后走到他跟前,拿起桌上的铜剪,剪去烛花。 烛焰摇曳。 傅询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他过来,却问他:“你要说出宫的事情?” 韩悯在他面前坐下:“这是其中一件。” “还有什么?” 他便将杨面姐姐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道:“我想着,恭王这些年搜刮了不少的东西,等惩治了他,恭王府定然是要抄一遍的,王府的侍从姬妾,大约是充入教坊……” 韩悯抬眼觑他:“想求陛下开个恩,就让他把他姐姐带出来,我……” “你要怎么?” “我……我为陛下鞠躬尽瘁。” 傅询不语。 “不辞辛苦?” “忠心耿耿?” “死心塌地?” 傅询合上书卷:“足够了。到时抄了恭王府,就让他去找他姐姐。” 烛光照着,韩悯眼睛一亮,忙不迭谢了恩。 “你还有一件事要说?” “嗯,今天我去见柳师兄,他说我可以搬去柳家住。我想着,还是在国孝里,总住在宫里,也不太方便,所以想求陛下一个恩典,放我出宫去。” “这个不行。” “诶?” 傅询解释道:“傅筌对你怀恨在心,你不在宫里住,恐怕给他可乘之机。朕是为了你好,才留你在宫里的。” 韩悯转念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和名声比起来,还是生命安全比较重要。 他要是去柳家住,连带着柳家也会被傅筌盯上,连累他们,反倒不好。 傅询见他出神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摇摆不定,轻咳两声,开始给他讲刺客专用的刺杀手段。 什么睡着睡着被捅一刀,走在路上被扎一箭。 一通忽悠,韩悯被哄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随时都小命难保。 果然宫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甚至想留下来和傅询一起睡。 为了自己的安全。 * 话虽这么说,但韩悯还是得出宫一趟。 他有一件不得不办的事情。 磨蹭了几天,他向傅询请了旨意,拿着腰牌出宫。 头戴大斗笠,遮着脸,绕过三四条街。 永安城比桐州城大得多,也繁华得多。 韩悯一手扶着斗笠,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 小跑着钻进白石书局。 白石书局在永安城里的店铺也大得很,足足占了半条街。 他甫一进去,小伙计就带着笑迎了上来:“客官,看看要些什么。” 随后凑近了说:“松烟墨客的《圣上与御史二三事》,昨天加印了,今天才出来的,来一本?” 他看韩悯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他是来买话本不好意思。 又因为是国孝期间,卖这东西不太方便,所以压低声音说话。 韩悯愣在原地。 原来我的话本已经卖到永安城了吗? 白石书局的动作真快啊。 他定了定心神,亦是用气声回话:“我姓韩。” “哦,韩公子,来一本《圣上与御史》吗?” “不是。”韩悯加重语气暗示他,“你知道松烟墨客姓什么吗?我姓韩。” 小伙计微怔,恍然醒悟过来,“嗷”地嚎了一嗓子。 韩悯朝他“嘘”了一声。 小伙计放轻声音,双手握住他的手:“松烟前辈,幸会幸会,我想问一下,那个《御史》下一册什么时候能出来?” 韩悯道:“我也不……”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见有人试探地喊他的名字:“韩公子?” 韩悯双手按着斗笠,没敢回头,连动也不敢动。 那是温言,温言喊他! 御史喊他! 紧张的韩悯吃手手。 ※※※※※※※※※※※※※※※※※※※※ 小伙计:大大!《御史》下一册什么时候能出啊! 悯悯:让我们来问问神(御)奇(史)海(本)螺(人) 温言对悯悯真是爱得深沉,厌得深沉,竟然能看破悯悯的伪装 感谢雪团子、只会哈哈哈的1个地雷! 感谢头顶青花鱼、小初的10瓶营养液!感谢结节的4瓶营养液!感谢墨染残阳的1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