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至五月, 圣上的头风终于在太医们的悉心调养下稍有好转,能自病榻上起来,临朝参政。
可是, 到底是娘胎里就带来的先天之症,随着?年岁渐长, 每发作?一次,身子便更弱一分, 如?今,才刚半百之年, 竟已有风烛残年之态,一时令朝野上下皆忧惧不已。
东宫一党力求平稳,有齐慎坐镇在前, 越发上下一心, 郑家人则渐有些坐不住了。
一直以来, 圣上的支持才是郑家人最大的依靠, 他?们心知肚明?,必须在圣上也靠不住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就除掉太子。
风雨将?至, 朝野人心惶惶。
也不知圣上是真的老?了, 对朝中动向并无察觉,还是为?君者比常人更为?镇定,即便早嗅到了风向,也能岿然不动, 端午这日,仍旧照先前定好的,携百官与亲贵们一起前往曲江之畔,观看龙舟竞渡。
龙舟竞渡乃中原延续数百年的旧俗, 延续至近十年,原本由百姓自发组织,散落在京都各处水域的竞渡,已改为?由朝廷组织的官
赛。
有圣上亲临,百官陪同,参赛的儿?郎自然也变成了军中子弟,南北衙军中,都组了各自的队伍,每年当?着?全京都人的面,大赛一场,可算是盛事一桩。
一大早,宫城内外便热闹非凡。
云英眼下住在宫外,但仍旧每日都会入宫照料皇孙,少则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时辰,就如?朝中官员每日点卯当?值,六局女匠人们每日到宫中做活一样。
这期间,太子也都在朝中处理政务,恰好如?避嫌一般,两人已有多日未曾打过照面。但每日该交代的事,都有余嬷嬷和尤定在其?中转达,不曾耽误。
譬如?端午这日,皇孙会跟随太子和圣驾一同前往曲江之畔的高?台上观看龙舟竞渡,云英便早得?了消息,一大早便入宫来,和宜阳殿的几人一道收拾。
临离府前,穗儿?和茯苓还问她,何不将?阿猊也一同带去。
如?今阿猊已是公侯子弟,身份不同,的确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盛会。
不过,云英一直记得?萧琰那日的提醒,今日恐怕不太平。
“阿猊还小,”她这样回答,“以后有的是机会。”
眼下,宜阳殿中,丹佩和绿菱已准备好一切,跟着?云英一道,牵着?小皇孙,乘马车前往曲江之畔。
地点与上回的流水宴相近,为?了有更广阔的视野,挑在西面一处临江的高?台之上,帝后二?人与太子、吴王等坐在高?处,其?余众臣分列两边,依序而坐。
云英则如?往常一样,带着?皇孙坐在太子身后两步处。
“今日太子妃似乎没有来。”看着?太子身边空荡荡的坐榻,云英小声同丹佩道。
“说是前几日着?了风寒,”丹佩也压低声解释,“昨夜便告了假,也不知真假。”
自上巳日后,太子妃便几乎都在燕禧居中足不出户,只每日将?抄好的金刚经送到少阳殿,都说那是太子对太子妃的惩罚,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却几乎没人知晓,众人只说,这夫妻二?人的情分,已然一日淡似一日,连早先的相敬如?宾都维持不住了。
云英心中却多少明?白,今日这样的场合,薛清絮选择缺席,显然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忍不住悄悄看了前面的萧元琮一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他?,看起来和往常不大一样。
仍是镇定从容、云淡风轻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一派温和谦逊,令人如?沐春风,可那掩在常服之下的身躯,却莫名有种?难以察觉的紧绷感。
那种?紧绷感,云英太过熟悉了,不是面对危险时的紧张,而是面对等待许久,终于落到自己掌中的猎物的兴奋。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坐在前面的萧元琮忽然回过头来,含着?笑意的目光先是从她的身上扫过,随后才落到孩子的身上。
“阿溶,”他?笑着?冲孩子招手,“到这儿?来。”
高?台之下,便是整个?曲江江面最平阔的一段,浩浩江水在初夏炽热的日色下波光粼粼,十几只长条状的龙舟已在江边停驻,一个?个?带着?幞头,穿着?圆领胡服的健壮郎君们列队站在码头上,听着?举令旗的指挥,鱼贯登上龙舟。
还未开赛,正式各方准备之时,两边岸上围观的百姓们已陆续高?声呐喊,更有热情奔放的年轻人,直接将?手里的鲜花、瓜果投掷过去。
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太子带着?孩子站在高?台上,指着下面一只只系着不同颜色彩带的龙舟,问:“阿溶说,哪一支队伍会赢呢?”
孩子如?今会说的话虽还不多,但能听懂的却不少,一听父亲发问,圆圆的眼睛便自江面上扫过,胖胖的小手抬起,指尖毫不犹豫地指向已划至江心处的一只挂着?红色绸带的龙舟。
“红色!”稚嫩的嗓音朗朗唤出。
大约是鲜亮的颜色吸引了孩子的目光,那只龙舟,恰好出自天子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