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徒劳的换药,包扎,顾冕旒摸了摸他的头。
“乖乖。我去给你寻药,很快回来。”
“你好好的。”
“睡一觉,就回来了。”
“明天见。”
“……”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黑红火焰肆虐,猛烈地拍打着风墙。怀曦狂笑不止,眼中尽是肆意疯狂:“他当然回不来,因为你的愚蠢逼死了他!”
“是你一步一步,亲手把他逼上绝路!”
火焰穿透风墙,侵入慕广寒躯体。
但那疼,必不足当年顾冕旒最后陨落、四分五裂所受之苦万一。
是啊,怀曦说的没有错……
是他逼死了他。
他从来不敢想,顾冕旒得知他上古祭塔的真实意图之后,会怎么想?抱着重伤的他,又是什么心情?顾冕旒是怀着什么心思说出那句让他等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找姜郁时同归于尽?
世人皆以为大司祭高高在上,无所不能。
可他那时不过才二十一岁。
只是凡人。
那么多年,他用尽全力,倾尽所有。可他得到了什么。
……
烈火焚身,慕广寒握剑的手狠狠颤抖。
毁掉月华城主首先要毁掉他的心。很可笑,他如今明明已经不是城主了,周身也不再有月华萤火,可这一刻却还能够清楚感受到周身气流的散逸。
就像是身体伤了,血会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心若被洞穿,生命亦会如流沙一般逝去。
是啊,这么多年,他沉溺逃避。
其实明明很多事,再多逼自己一步,就能全盘想起——他早该想起那场雨,早该想起牢笼作响,早该想起被折磨、万蚁噬心的绝望,和抱着自己时颤抖的双手。
他该记得顾冕旒没日没夜陪着他,不让他看见被剔得像一具骷髅的双手。
他该记得他那时浑浑噩噩中,才知道原来以前仅仅毁容也算不得多么难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着他这么可怖的样子,还能温柔以待。
“杀了我……”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
他不该说那种话。
倘若那时,他能紧紧扯住他的衣袂一角,不让他离开。
倘若他能早些知晓,彼时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卑微不堪。
倘若那时他能相信,他本就是他一心一意认定的人、视若珍宝的存在。
倘若那时他眼中的他,不是遥不可及的神明。
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
周身火风之力不断流散,他被怀曦猛然一击从月桥之上坠落,向着那深沉幽暗的星河深渊无尽沉沦。
窒息的风里,无数虚空幻影。他看过往,看到芦苇萤火,看到自己热切、卑微的目光,看到古祭塔,看到辽阔西凉荒漠,看到北幽的雪,看到银发绘面的西凉王,看到那日生死之畔倒影在水中的自己。
某一瞬间,他突然停止了坠落。
“你!!!”
怀曦满脸愕然,难以置信他是怎么重返月桥的。
他再次高举猩红骨剑,但那些火光已经无法伤害慕广寒。明明想要伤害这个人只要摧毁的他的心。过往无数次,这个人都被恐惧噩梦所困、无法走出画地为牢,甚至还一度疯了。
但那时以前了。
这一刻他不在逃避,甚至没有躲闪。直面怀曦那些洞穿胸膛、四肢百骸的火光。
……
慕广寒确实疯过,浑浑噩噩了几年。
后来终于清醒,不想再疯了,于是学会了编织各种借口理由,学会了将过错推诿于他人。
后来遇到燕止,他曾数次逃离。
每次都告诉自己,是燕王出现得太晚,他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一切不是他的错,都是燕止自己的错。
可难道,他在顾菟的生命中,出现得不晚吗?
可顾菟仍旧因为他的出现而满心欢喜,从没有怪过他来得太迟。
一直,都是他太过愚钝……
他是在二十九岁才终于明白,顾菟二十一岁就已经明白的事情——如果不是极端幸运,任谁都要在漫长孤独的岁月里,一个人走上很久很久。
但哪怕再孤寂,也总得勇往直前。哪怕犯错,哪怕失去,哪怕有什么再也无法挽回,哪怕心中从此空了一块再也无法弥补。
可就像踏入一条逆水行舟的河流,无论如何,总得继续往前。
世间轮转,人生短暂。总有既定命数、不能打破的规则,因而人们才有迷茫、才有无尽的恐惧。即使有爱意与信念可以穿透时空,还是会害怕失去,害怕未知,害怕短暂,害怕所有苦难与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