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夕抱着医箱坐在马车里, 一边张望着暮色中?的街市热闹,一边道,“姑娘,去?裴国公府的路和咱们去?舅老?爷府上同一个方向……”
裴家先祖乃开国元勋, 后获封世袭公爵, 百多年传承下来, 裴氏嫡系出过五位宰相?,十多位阁臣,当今国公爷裴渊年至古稀, 曾官拜太傅,是当年辅佐景德帝登基的第一大功臣,直到二十四年前,裴渊因病乞身, 多年来只做个富贵闲人?。
裴府坐落在朱雀门以西的延寿坊,比简家所在的通义坊更靠近皇城,姜离从窗口看出去?, 越靠近延寿坊, 入目街市巷陌越是熟悉。
见姜离不言, 怀夕又接着道:“姑娘, 奴婢没想到裴大人?竟真来致谢了, 他?果真言出必行……”
“奴婢听吉祥姐姐说, 裴大人?年少成名,这么多年白圭无玷, 是长安城最光风霁月的公子典范,许多世家小姐都对?他?芳心暗许, 但?裴少卿太过渊清玉絜,贵女们喜欢, 却又觉他?高不可及不敢示好,这么些年,也只有安阳郡主对?他?表露过心意。”
“说安阳郡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但?裴大人?却未与她有半点?蜚短流长,吉祥姐姐还说裴大人?自小规矩礼法?无可挑剔,乃是因裴家家训之故,他?小小年纪便将家训刻在骨子里,与别的孩童大不一样,也因此,有人?说他?天性凉薄,正合那存天理灭人?欲之说……”
姜离听着她絮叨,目光一时悠长起来,十二年前,紫薇殿廊桥遥遥一见,冰雪天地间,如圭如璋的少年郎谁人?不为其心折?便是彼时姜离自己,也觉裴晏惊才艳艳,天人?之姿,与她这样被?半途收养的,假模假式只会学医的“贵女”是天壤之别。
然而未隔多久,她第一次随虞清苓入裴国公府,如今日这般去?给裴老?夫人?诊病时,却在裴国公府的后园内目睹了令她极心惊的一幕……
老?夫人?患胞宫积热之症,因施针处私隐,虞清苓为其诊病时,姜离独自等在老?夫人?卧房外。裴府的老?嬷嬷见八岁的她着一身杏黄锦鲤纹襦裙,冰雪姿容,沉静乖巧,一双眼睛却不住往院子里的红梅上瞧,便笑呵呵道:“姜姑娘,若喜欢便去?折两支,出了院子往西走还有刚开的绿腭梅,姑娘折两支带回府赏玩,免得等的无趣。”
那时的她到底年幼,平日极力守世家规矩,骨子里尚有顽性,且她在外流落多年,哪里见过绿色梅花?见虞清苓还有些时候,她礼数周全?地应谢,又徐步往外走,出了上房见院子里并?无其他?下人?,她松出口气,提起裙摆往西侧门去?。
出侧门过连廊,姜离很快看到了大片绿萼梅,浅绿的花簇层层叠叠,繁若堆雪,姜离嗅着梅香走入林中?,心想折三枝,与魏阶、魏旸,虞清苓房中?各养一枝。
她选那花朵半开,枝条虬结写意的折了两支,正要去?折那第三支时,一道又响又重的抽打声响了起来,她甚至听得分明,那是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姜离耳力素来不弱,目光四扫后,看向了梅林东南的一座厅阁。
起先她并?无探究之意,谁知一道低低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若是惩治下人?,也不该如此无声无息的,姜离心底疑窦更深,放轻了脚步往那朱漆碧瓦的窗根下走去?
“你?知错了吗?”
走至半途,一道咬牙切齿的妇人?声低低响起,姜离脚下微顿,心道还真是在惩戒下人??此念既出,她转身便走,她是伯府义女,绝不能在外给虞清苓惹麻烦,可还未走出两步,那道抽打声更重更快,听得姜离头皮发麻,她很是不解,怎么没求饶呢?就算不甘心,也先低头啊!
她忽然一惊,不是要被?打死?了吧!
这么一想,姜离踅身而返,轻手轻脚地摸到了窗根下,老?旧的窗棂咬合不紧,正好有处缝隙能让她看到窗内一角,她眯起眼睛,只见屋内光线晦暗,尺宽长凳上,趴着一个光裸背脊的少年,少年身侧,半幅竹枝纹褶裙袍摆伫立着。
忽然,长鞭扬起落下,重重抽打在少年背上,隔着丈余,姜离也能看到少年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他?的脑袋朝着窗棂方向,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若非他?的手还紧抓着凳沿,姜离几乎以为他?已晕死?过去?,长凳另侧跪着个背脊佝偻的小厮,正是他?在哭泣。
执鞭之人?长裙曳地,但?微弱的光线模糊了衣料材质,姜离一时不知此人?是何等身份,而很快,刻意压低的质问?又响了起来
“你?非要在这时触怒天颜吗?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的遗愿?你?这世子之位来之不易,你?非要为了那些不相?干之人?,舍弃裴氏一门的尊荣吗?”
姜离瞪大了眼瞳,而妇人?又重重落下一鞭,恨声问:“裴氏家训第一句是什么?”